三月二十八日,凌晨四点半,所有还活着的人,都看到了不一样的黎明。
身为总局枪手,男人面容沧桑,他从后备箱里扯出一卷裹尸布,默默走进病院老楼。
夜枭的尸体仰面躺在门口,全身一丝不挂,上面血迹已干,死前的姿势被粉笔勾勒出一圈白线,看起来像是凶案现场。
男人久经阵战,早已不惧死亡,弯曲变形的指关节和厚重老茧足以证明他的资历,但此时他却感觉茫然无措。
男人是夜枭的旧友,他们一起喝酒,一起飙车,一起被警队开除,一并加入总局在同一批转正。
却没能一起下地狱,现在,他不得不给老朋友收尸。
“我知道这世上有鬼,”枪手跪在冰冷的地砖上,给死者套上裹尸袋,慢慢拉上的拉链,向长官叹息道:
“即使如此,普通人撞鬼的概率也要低于万分之一。
但我们,百分之百会因鬼而死。”
“嗯,这就是我不想让新人加入总局的原因,”
作为男人的上级,总司没有时间默哀,他是团队核心,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醒。
有鬼的世界里处处是悲剧,悲剧一旦发生,就要有人善后,这便是总局存在的意义,也是大家正在做的事。
见夜色将尽,总司避开众人,踱步来到院落,望向头顶波诡云谲的天空。
空气中血腥味并不重,但阴谋气息盘旋不散,也许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表面上看,病院的灾难并不离奇,一只鬼在这里建立了囚狱级别的鬼域,一边吃人变强,一边靠折磨病患取乐,但最终还是败在总局执行官的手下。
面对同伴相继牺牲的绝境,夜枭孤身闯入老楼,在生命终结前的最后一秒,摧毁诡核,也让真相浮出水面。
这样的故事好写好编,有激励作用,领导也喜欢看。
但总司不会这么做,他要最大程度复原出昨夜发生的事,否则悲剧还会重演,可线索少的可怜,收集幸存者证词的工作也困难重重。
这次鬼域的幸存者不少,可见主导鬼域的那只鬼并不着急取人性命,即使如此,那些经受鬼域折磨的普通人,也很难继续正常生活了,被鬼域扭曲的认知无法复原,提供的证词也混乱不堪,没头没尾。
要还原真相,眼前这个凌乱嘈杂的凶案现场是唯一的依靠,其中疑点大多集中在三处:被圆珠笔啃的千疮百孔的“057”号尸体、死者千奇百怪的致命伤,以及院长本人的骨骼标本。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清澈悦耳:
“骨骼标本的调查结果出来了,总司。”
女人身穿干练的运动服,明眸皓齿,英姿飒爽,黑色的秀发被一根同色皮筋扎好,整整齐齐向上的通过皮筋,然后顺势地像是马尾般垂下到肩胛骨的位置,修长却完全没有一丝凌乱的感觉。
是法医晓霖,总局不可多得的专业技术人才。
“该骨架没有生长痕迹,应该不属于人类,而是鬼的化形。”
这没什么稀奇,总司心想,为了更方便杀人,鬼常常会把自己实体化,诡核破碎后,它们失形回归也是很常见的结局。
但法医接下来的发现却让总司不寒而栗:
“标本组成不多不少,刚好二百零六块。表面创伤主要由牙印造成,不久前应该是被很细致的啃噬过,随后用乳胶和尼龙线重新拼合。”
“你的意思是……”
“院长办公室里,曾发生过鬼吃鬼现象,并很可能伴随鬼域降级。”
总司心里咯噔一下,鬼靠杀人变强是常识,但鲜为人知的是,这种变强方法对鬼同样有效。
这种现象十分罕见,总司从事行业十多年也只碰到过两次。
“为了力量自相残杀我能理解,但是,为何要大费周折把吃剩下的部分重新拼合在一起?”女人揉着太阳穴困惑道:“大概是为了满足某种扭曲心态或者特殊癖好吧。”
这个不太可能,凭借丰富的从业经验,总司知道,鬼不会浪费时间去享乐,他望向大门处“只进不出”的血字,从开始到现在收集到的种种线索,一个接一个出现在他眼前:
绝大多数幸存者都穿着绿色的护工服,绝大多数死者都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
入土为安的死者均被铁锹砍过,死在主楼的病患大多遭遇过徒手撕裂,夜枭死于刀伤,根据切口可以判断出刀口锋利异常,而“057”号死者的死因更加诡异,竟然是麻醉后流血致死。
按常理推测,鬼杀人重效率,通常都有惯用手法,受害者不应该死得五花八门才对。
除非……
总司很认真地看着晓霖:“我猜测,这家病院里可能不止一只鬼。”
总司的语气十分认真,认真到不像是在讲笑话。
这个时候,不笑可能有点不礼貌,晓琳扬了杨嘴角,吐槽说:“不可能吧,这边院长刚被吃干抹净,其他鬼能和谐相处吗?”
“能,只要那个吃掉院长的存在,拥有断崖式的强大实力,能让病院里其他鬼都乖乖听话。”
法医敏锐地提出质疑:“那它为啥只攫取一只鬼都力量,不直接把所有鬼都吃掉呢?”
“它在养蛊,病院里这么多人,一个一个杀太麻烦了,先让其他鬼去杀人,它再吃掉业绩最好的鬼,这样提升实力的方式不快,却最轻松。”
话音刚落,总司恍然大悟,以上不过他个人的猜测,缺少实际证据支撑,却意外的闭环了。
“养蛊”的猜想完美解释了“祂”制作院长骨骼标本的动机——
把骨架重新拼接,是为了维持鬼域继续存在,诡核可能和院长强相关,所以院长不能倒。
总司记得,枪手是第一个进入院长办公室的人,而那时,骨骼标本已经是散落一地的人骨碎片了。
天呐!
此时此刻,总司既欣喜又害怕,欣喜是因为真相近在咫尺,害怕的原因稍微复杂些——这个总是吃鬼的鬼,早晚也会吃人,到时候该怎么对付祂?
看着阴晴不定的总司,晓霖一脸无奈,明明是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了,怎么还像小孩一样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她略带嘲讽地关心到:“需要吗啡吗?”
“不,不需要,我只是觉得,我要写两份调查报告了。”
一份主要讲总局执行官如何勇于牺牲,如何无所畏惧,还要拿到大会上公开展示,一份则不负责任地写上自己各种虚无缥缈的猜测,以及细思极恐的证据,并贴上绝密的标签。
对此,法医心领神会,告别总司,继续工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