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龙二年曾闹过一次饥荒,最严重时整个江州都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我是江州人,并且亲历这一场灾难。那一年我九岁,住在青舟县同湖乡。我们这里信奉一个神明,它名字叫大浑。虽说是神明,但其实它是一个大妖怪,法力无边,人们都怕它,才把它敬作神。
据说灾荒就是由它而起,目的是逼人们交出自家的童男童女牲祭给它,当时的我肯定是不知道这个的。所以我还很高兴,是个被大浑选中的童子。
我们住在大浑的地宫里。看守我们的是六只外表可怖又可笑的蛛魔,他们按出生先后,分别起名壹到陆,竟然各长一到六只眼珠,白面皮,细瘦光条条的身子,六只胳膊可以在下棋的时候同时玩球。
我们被关在地牢里,他们闲着无聊,就会陪我们玩,玩得忘乎所以。熟络了,我也就不拿他们当妖怪看,反倒是几个同年的瓜娃子。我想,在这里面日日好吃好喝好玩,不比在外面饿死强?
不知是被抓来的第几天,蛛魔娃们突然不和我们玩了,成天苦着脸。我问陆,他还说,“和你说有什么用?大王说时候快到了,要拿你们牲祭!你听得懂吗?他打算吃……!”
看着我一脸茫然,他摇头,几兄弟抱着团,不知在讨论些什么。那天夜里六兄弟打了灯过来找我们。夜里很黑,他们拉醒了熟睡中的我们。先噤住我们才说,“喂,你们都听着了,待会我们做个游戏,我们请大王做鬼,你们可不能让鬼抓住咯,不然的话……”
陆张开獠牙咬了一口空气,这马上惊死了我们大半的瞌睡虫。大家都点头,于是他们就领着我们走出地宫,走进甬道。
没走出多远,就有一阵阴风在后面灌进来。
“畜牲,往哪里逃?”
是大王的声音,我忙回头看,发现大王真的活像个鬼,正驾着风冲过来。
“你们快跑啊!”,他们喊,“我们殿后!”
我们才即像鼠群一样四散在迷宫一样的甬道与岔路里。我拼命跑着,在黑暗的甬道里什么也看不清。我担心也见不到爸爸妈妈,耳边只有呼啸的风。
拐过一个角,一扇虚掩的门突然闯入视野,我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结果里面是一间封闭的房间,再一愣,门也合上了,下一刹一阵阴风扫过,大王竟落在我面前,还提了一只大口袋。
它问,“小鬼,你想走?”
我偷偷看它,不知它是笑还是怒。
“大王您请我吃了这么多天饭,我爸爸还不起的,我得回家了。”
“哦,还不起可不行——他不能还,那你来还!”
“怎么还?”
“哈!”,大王将麻袋一抛,沉甸甸的袋子便摔在地下。
“那不如这样,你知道抛骰子吗?就是蛛魔们经常和你们玩的那个,赢了我就放了你。”
“好啊。”
我没想到大王竟然只是想玩游戏。这个我熟,便喜逐颜开上去解袋子,结果一看差点吓死,里面是那六兄弟,血淋淋的头此刻都闭了眼,黑的眼睑恰好组成六个点数。
大王耐性品尝着我表情的变化,逐渐笑开,“来吧,很简单,每次我们各抛一个,得两个以后来比大小。来!”
我立马摇头,它勃然大怒。“不来,我立马吃了你!”
我被骇住,只能点头。
第一轮,它作法摇袋,摇出一个“五”,落地时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大王发觉立马开始笑。
“嚯,手气不错,轮到你了!”
“五”回到袋子里,那个比我还沉的袋子就飞到我手上,忽的我听见细到只有我能听见的耳语。
他说,别怕。
大王见我犹豫就马上催,“快扔!”
我慌忙一投,咚咚咚滚出来一看,是“六”。
哦!
我松下一口气,大王则是一脸的狐疑,“不行,下一轮你先来!”
“凭什么?”
他强硬要求,我不得已又再投,运气立马差了下来,投了个“二”。
大王才恢复了笑容,“好,好,好。”
我心想这下完了,但凡投个三就输了,这怎么可能?
大王心念一动,已经胜券在握,大手一抛,一见到那个滚出来的头,我已吓了半死,那分明是陆的头。
但待他翻停,仰面向上,却是将五只眼开了,显出没有瞳仁的白色瞳孔,构成一个“一”。大王气不过,仍欲抓我,但已经许下的口彩,任他再怎么不甘心,也不能伤我半分。我这才得以逃出生天。
时至今日,当年发生的事也是不敢忘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