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雨结束的时候,天已经渐渐黑下去,那些聋哑的山也蛰进霞光投下的阴影,视线里只剩下了朦胧的轮廓,像是某位大神在天边作的一幅未完成的水墨。
不时有峭石从母体上剥离,一直滑行到山脚的砾石滩才粉碎,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河水会淹没这里,冲刷的同时也带来泥土,你可以看见大片大片的芦苇在此生长。它们此时是黑厚的层盖在河岸上的,一旁古老的泷水正在缓慢流淌。我从不觉得她是一条河,她宽广的水面反而让我觉得这是一片湖。
在如此一个傍晚,风被裹挟着涌过山谷,也就不得不染成了芦花的味道。当它迎面扑来,就仿佛是只身跳进了芦苇荡中,满心满脑都是那种清快的味道。
我喜欢这样的时刻,黑暗使我只是这晦暗的大地上的一点,而非平时那个必须顶天立地的男子。这才是真我,我来自那里,和土地接近让我感到亲切与宁静。
我扛着鱼竿走在湖边,脚下的草鞋已经被水浸湿,右手上是今天一天的渔获:一只空塑料桶。今天又是空手而归。孤独在身边狂舞,我思绪万千。
我才想起来这是独居的第四个年头了。其他人都笑我是个疯子,这样怎么可能钓起鱼来?随后陆陆续续都搬走了——他们怕影响到自己的孩子。
也确实,没有饵料,甚至没有钓竿,我只是把脚伸进水里,企图用自己钓起一条举世无双的大鱼。我坚信这水底下一定隐藏着一条大鱼。并且我相信许多人都见过它,只是习以为常,或者根本不认为是,以至于说,“根本就没那么一条鱼。”
你见过它吗?当雨降临的时候,在那些平静的水面上就会泛起无数涟漪。我知道它往往会在这时浮到水面上,身上的鳞片就混入那些重重叠叠的波纹中。假如你愿意花一些时间全神贯注的盯着它,你还会发现它是在水面上缓慢游动。
我想要捕获的就是这样一种神迹一样的动物,它们几乎无处不在,永远是那么沉默,缓慢游动。
我知道溺水而亡的人就是被吞进了这种鱼的肚子,籍由它的身体在生与死之间游走了一圈后,灵魂便被彼岸的安乐所勾引,只留下腐烂的躯壳被托载而归。
知道生命本苦,不羡慕那相对而言的幸福的人才有资格钓起它。可,我真的是这样一个人吗?当我空着肚子回到那个昏暗的房间,如此一个孤独饥饿的夜晚又将如何度过呢?
我又回到那个漆黑漏雨的房间。然而,很意外,下雨了。我只知道大鱼出现在雨天,却从未思考过它和雨水间密切的关系。当这样一道灵光闪过脑海,我仿佛被闪电击中,浑身震颤了一番,从呆视着雨水的状态中挣脱出来,然后发狂一样冲入雨中。我连水桶都没来得及拿。
我意识到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雨,它来的如此突然,仿佛是只为我一人准备。
但,你知道的,像这样一场大雨,是最容易引发山洪和滑坡的,尤其是在我们这样一个地方。
当大雨慢慢止住,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当人们后来来到这里,他们会发现一片饱受摧残的土地。那些飘荡的芦苇已经在山洪里被夷平,高耸的山峰跌倒在谷底,河流被阻塞成湖。
湖里没有鱼,那个钓鱼的人也不见了,连尸骨也没能留存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