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看清柳原步第三场的对手时，喧闹的看台忽然沉寂了下来。
柳原步抬眼看去，微微皱眉，那是一具雪白的骨头，上面披着残破的斗篷，骷髅空洞的眼眶之间闪动着蓝色的火焰。
它只是现身，众人便感到了一阵阴冷之意。
“第三场死骨就来了，看来擂台对这家伙的期望很高啊。”
一身红马甲的鳄鱼从后面挤了过来，引起一片骂声。
他正好站在了花豹和白猪中间，倒不如说只剩这里还有位置，能勉强地塞下他粗壮的身躯。
被挤到一旁的白猪问道。
“哦，刺猬来了，被踢断脖子的感受怎么样？”
被白猪调侃，鳄鱼却也不恼，只是伸手摸了摸头身连接的地方，他现在仿佛还能感受到一声脆响留在身体里。
在擂台上被杀死的人和妖并不会死，只是等阶要被削下一阶，也就是四五阶分级并不明显，所以原本四阶高级的鳄鱼现在还能有着初入四阶的能力。
等阶越高，失败的代价也就越重。
如果是三阶失败一次，跌落到四阶，那丢掉的东西可就昂贵的吓人了。
但尽管如此，众多强者仍是趋之若鹜。
原因无他，能够放开手脚，生死搏命的情况可不多见，即使是输了，付出等阶的代价总比死了强。
“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一招切断我的弱点，这家伙，有点东西的。”
下了擂台，鳄鱼也没有了那副咄咄逼人的姿态，大方地承认了柳原步的实力。
“鳄哥你说，这一场谁会赢？”
花豹凑了过来，一脸讨好地问道。
白猪切了一声，对这家伙的阿谀奉承深感不屑。
鳄鱼瞥了一眼前者，提醒道：“我劝你最好别下注，势均力敌的战斗虽然赚得多，但完全就是在赌。”
花豹嘿嘿两声，手中出现了一把写着“负”字的纸券。
“反正都是猜，在我看来几率就是一样的，我还是相信死骨的实力，它的灵术可不好对付。”
鳄鱼摇了摇头不再多说，白猪呵了一声，朝空中扔去几颗晶核，晶核一离手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白猪手中的一堆“胜”字券。
“你那运气，我都不用想，和你反着买绝对赚。”
“你！”
擂台之上，白色的骷髅对柳原步说道：“你可以，休息，恢复一下，灵力。”
时断时续的声音如同两把刀片相互碰撞，尖利和杂乱一起出现，让人下意识地感到些许不适。
柳原步摇摇头，将声音逐出脑海，向裁判示意稍等片刻。
他转头看向肩膀上的棉花糖，低声耳语了几句后，棉花糖便从他身上站起，轻轻一动就向台下芦屋居明的方向飞去。
“芦屋老师，拜托你看护一会儿。”
台上的柳原步冲正在等待好戏开幕的芦屋居明喊道。
芦屋虽然有些好奇他为什么不用上式神的力量，但还是点点头，伸出手准备接住飘来的棉花糖。
但小姑娘显然不这么想，她在空中轻轻一踩，跳到了芦屋的，头上。
芦屋也是个怪人，一点架子也没有，反倒指挥着：“向左一点，这样站的更稳，过了过了，再往右，好好好，这下对了。”
一脸古怪地收回视线，柳原步看向死骨：“可以开始了。”
未知材质的擂台之上，一人一骨相对而立。
柳原步打起精神，他感受得到，眼前的敌人和刚才那两个完全不在一个等级，按比较明显的等阶划分来看，那就是和自己一样，都是四阶顶级的水准。
哨声响起，标志着战斗的开始，柳原步手一扬，空中出现了三枚冰刃径直冲向对手，自己却并未冒进。
试探出对手的灵术底细，进而找出弱点，永远是灵术师战斗时的第一要务。
骷髅面对激射而来的冰刃不管不顾，任由它们打在身上。
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骷髅的身躯只是微微一动，就将冲击力完全抵消，冰刃也只是在洁白的骨头上留下了几道细微的划痕。
“真是有趣的身体构造，刀剑类物理攻击应该会被豁免掉大部分伤害吧？”
柳原步脚下不停，一直进行移动，同时也在心底不断完善对手的信息。
承受了一次攻击的骷髅表情不变，或者说它那一副尊容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天色黯淡，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骷髅忽然开口，却是从胸腹之中传出了一个吟唱般的声音，一开始那个刺耳的音色变为了一个沙哑的男声，语调也连贯了起来，。
柳原步还来不及多想，眼前的景色突然一黑，他顿感不妙，手臂之上迅速出现了一把小盾。
他横臂在前，下一刻，一阵大力传来，柳原步后撤一步竭力维持平衡，就在这时光明重现，眼前正是突进而来的死骨！
嘭地一声，纷飞的碎冰之中，两道身影分开，柳原步的衣服多了五道撕裂的口子，从缝隙之中看去在皮肤之上也留下了一点浅浅的划痕。
“来了来了！死骨的黑童谣！”花豹兴奋地拍手叫好。
鳄鱼支起下巴，有些好奇地观察柳原步的反应，“这家伙的精神真够坚韧的，连黑童谣也只是让他目盲了一瞬。”
死骨松开握紧的手掌，这是刚才并未挥出的那一拳，在它的设想中，对方不应该恢复的这么快的，但没关系，现在只是刚刚开始。
它的胸口位置本来整齐排列着两排，共二十四根肋骨，现在已经断裂了两根。
柳原步一脸警惕地看着死骨的动作，这次有了防备他看得很清楚，就在死骨袭来的过程中，它再次掰断两根肋骨之后，那阵低语再次传来。
“我蹒跚地行走在黑暗之中。”
柳原步一个趔趄就要跌倒在地，好在他反应还算及时，手掌在擂台的地面上重重一拍，借助反作用力腾身而起。
刹那之后，一道锋利的气息贴着他的鼻尖落下，攻向他刚才倒下的位置。
于是在一道闷响过后，台面上多出了一道深深的破口。
柳原步的双脚在半秒之后恢复知觉，他不退反进，立刻调动灵力，在手中凝造出一把巨锤。
双臂拉开各持一端，柳原步用力挥出一锤，只听得咔嚓一声，来不及防御的骷髅被整个锤飞出去，后者在空中旋转几周调整好身形后，这才稳当落地。
站起身来，死骨抬起手臂，看着上面出现的细小裂缝，它称赞道。
“你，很，厉害。”
柳原步丢掉沉重的冰锤，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他回道：“你也不赖。”
这可不是互相吹捧，那无法抵抗的控制实在难以提防，他看到了死骨将要发动灵术的前兆，却难以猜测接下来是哪种控制。
如果不是在探索道成寺时获得了一部分精神豁免，让他能抵消小半的负面影响，在第一击出其不意的进攻之下，他就该负伤了。
台上的一人一骨都不喜欢多说什么，所以简单地交流过后，战斗再次一触即发。
擂台之上开始不间断地响起毫无生气的语句，连带着骨骼破碎的脆响，听起来无比诡异瘆人。
“我在这里。”
柳原步一愣，原本还在几步开外的死骨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侧，五指成爪，狠狠地剜向柳原步的双眼，柳原步迅速侧头，但它手腕处锋利的骨节划过柳原步的脸庞，留下了一道寸许的伤口。
不去管正在渗血的脸颊，柳原步双手抵住死骨的另一只手，灵术发动，一层冰晶出现在了白色的骨头之上，刚想要用力一扭将其扯断，毫无生机的词句再次响起。
“它不是真的，它不是真的。”
手中的力道一松，柳原步丢失了对死骨的牵制，他抬头迅速环顾四周，发现对方的身影在擂台最右侧重新出现。
激斗之下，擂台之下的看客也不再喧闹，逐渐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你来我往。
“言灵的变种？小家伙，你见过真正的言灵吗？”
芦屋居明饶有兴趣地啧啧两声，对头顶看得认真的棉花糖问道。
“唔？”
死骨的手臂一震，将仍然在不断蔓延的冰层抖落在地，却不再继续进攻，而是低头思考些什么。
它胸前左侧一排十二根肋骨，如今只剩下四根，胸部空出来了一大片，显露出空荡荡的内里和一根粗壮的脊骨。
花豹茫然地看着被接连打退的死骨，手中的纸券仿佛在发热，烫的他想要将其一把扔掉。
一直沉默的白猪这个时候才开口道：“哼哼，还没到三阶，死骨的黑童谣可就只剩下两次机会了，我看啊，说不定是你买谁赢，谁就会输啊，不如我俩冰释前嫌，以后一起发财？”
花豹刚想要反驳，就听见鳄鱼说道：“快看！”
他连忙回头看向擂台，只见死骨的胸部接连传来两道声音。
“它来了。”
“怪物，它是个怪物！”
柳原步浑身紧绷，目不转睛地盯着敌人的动作，一连用了两次灵术，它想要干嘛？是什么新的手段？
不过尽管来吧，柳原步擦拭掉脸上的血迹，丝毫不惧。
但让众人没想到的是，在死骨掰断左侧仅剩的四根肋骨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严阵以待的柳原步愣了一下，旋即想到了某种可能。
“这是什么意思，死骨要认输了？”花豹不解地说道。
白猪也被惊到了，没有出言嘲讽花豹，他同样有些疑惑。
只有鳄鱼的眼界更加宽阔，他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怎么可能，是变招？”
许多看客和花豹一样无比茫然，但小部分等阶较高的人猜到了死骨的打算。
“确实不赖啊，这家伙，能在还未明晰自己灵术本质的情况下用出变招来，不错不错，可惜是个妖怪，要不然也能拉进一年级。”
芦屋居明眼前一亮，有些惋惜。
为什么都说三阶是灵术师的分水岭？
因为在此之前，灵术师就像是孩童提长剑，能发挥出一点力量就算不错了，鲜有人可以将其挥舞地虎虎生风。
只有渡过了迷途之河后，他们才能完全窥见自己灵术的真实面貌，也才会有余力去探索和组合，从而使用出一个个威力可观的杀招。
但总有人是例外，比如死骨现在所使用的这种超越当前阶段的招数，就被称为变招。
这样想的还有不少人，一个穿着虎纹大氅的中年人对一旁的手下说道：“比赛结束之后，去邀请他来我们狭间作客，语气客气点，明白了吗？”
嘱咐完之后，他心中就泛起了嘀咕。
之前的比赛从未看它用过这招，是新练成的，还是之前没有同阶的敌手能把他逼到这个份上？
同一时间，因为变招的出现，数个势力都有了招揽死骨的念头。
但擂台上的柳原步就没有这么多闲情逸致了，四周的灵力浓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上升，这代表什么？
大概率是一招威力奇大的灵术正在酝酿，并且即将成型。
他注意到死骨本来空无一物的胸腹开始闪烁，里面出现了一大捧不断翻滚的黑色砂石，其中掺杂着许多流光碎银的细小光点。
强烈的危机之感不断侵袭而来，柳原步却咧嘴一笑。
大威力灵术？谁没有？
无数凛冽的冰雾自他的身周涌出，又不断渗透进入体内，眨眼之间，他的皮肤，骨骼，血肉统统化作冰晶！
距离上次晶化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他也在不断成长，每天雷打不动地吸收晶核提高自己的等级和灵力储备，锻炼灵术运用，让操控灵术的手段更加细腻。
一切的努力在现在获得了丰收，再次使用这一招，带来的损耗比起之前却降低了太多太多。
“又是变招！”
鳄鱼已经麻木了，他还以为刚才那场比赛是势均力敌，是自己的漏洞太大从而导致的失败，但没想到，对面原来一直就没有拿出全力。
“不错不错，这次的一年级看起来好像会很热闹啊。”
芦屋居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自己的折扇，唰的一声打开，一左一右写有“极乐”两字的扇面挡住了他的笑脸。
在柳原步完成晶化的同时，死骨终于开口。
“我听见了，风声里有什么东西。”
它胸腹之中的黑色砂石瞬间消失，而擂台之上凭空刮起了一阵狂风。
柳原步不闪不避，狂奔向前，疾风无法阻挡他的脚步，被黑色的沙尘阻挡视线他也毫不畏惧，只是向前，一往无前！
一点银色的光亮落在柳原步晶化之后的身躯之上，尽管他尽力躲避，但碎裂声响起，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柳原步脸色一白。
低头看去，是一根白色的骨刺，牢牢地扎在了柳原步的手臂之上，坚硬的冰甲无法阻挡，骨刺却也无法穿透而过。
随之而来的是海潮一般的剃骨之痛。
感受着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的左手，柳原步深呼吸一口气，将寒冷蔓延过去，抵御着不断袭来的疼痛。
“需要我出手吗，把我欠你的人情用掉？”耳中传来了道成钟极具蛊惑性的话语。“对这种由虚入实的精神类攻击，我能替你挡下九成，怎么样？”
柳原步想也未想地拒绝道：“不必。”
他仰起头，坚定地迈动脚步，如一个正在穿越风暴的旅人。
“唔！”看到柳原步受伤，芦屋头上的棉花糖焦急地跺了一下脚，团子也露出了担心的表情。
“别急别急，他不还没事吗，别踩了别踩了。”这看得芦屋居明连忙出声安慰，主要是这小家伙可是站在他头上的，虽然不痛，但实在是有失体面啊。
一根又一根，柳原步逆着风沙，从擂台左侧到右侧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他走地艰难无比。
在第六根骨刺插进他的胸膛时，他来到了死骨身前。
因为灵力使用过度，死骨难以维持身形，一膝跪倒在地，竭力支撑不让自己倒下，同时也在注视着场中的一切。
当看到整条左臂无力垂下，右肩低斜的柳原步穿过风沙，站在它面前的时候。
死骨轻叹一声，将再也无力御使的六根骨刺按回胸膛，风沙止息，台下等阶不高的看客这才看清了场上发生的一切。
当他们看到死骨放弃挣扎，柳原步的手抚上死骨的头颅时，沉寂的黑暗顿时传出了狂热的呐喊声。
“完了，我的晶核！”花豹捂脸哀嚎，只剩下半条的尾巴无力地耷拉下来，看起来凄凉无比。
但一旁的鳄鱼和白猪却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想法，他们和大多数看客一样正在叫好。
“你，真的，是人类吗？”死骨好奇问道。
被骨刺在身上穿了六个窟窿，风沙一刻不停地拖拽他的脚步，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走了出来。
柳原步眼神淡漠，仿佛那几个大洞不是开在自己身上，他透明的嘴唇开合间，道道冰雾逸散而出。
“无法刺穿心脏的痛楚，终究只是皮肉伤罢了。”
说罢，他用尚且完好的右手轻轻一握，就将疑惑的骷髅头捏成了一地碎渣。
擂台下的芦屋此刻站起身，笑着鼓掌道。
“考核结束，恭喜通过，柳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