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4年,初春。
三万多人的匹兹堡市,很快就在晚饭时分热闹起来。
工人们陆续从昏暗的厂房中出来透气、聊天、吃饭。
仅有的二十分钟需要用加班来补足。
工厂塔楼的奴隶钟总是很快被敲响,工人又被工头催促着回到自己的岗位。
仅有的休息日拜犹太人所赐——周天,他们才会得到一日清闲。
大部分工人与奴隶的区别是:不值钱。
也有不休息的人,例如学徒、童工、一部分妇女;重要工程的建设工人;还有服务行业的领导者——卖春。
这里春秋两季温和宜人,甚至夏天的酷烈也只出现在煤炭工人和钢铁工人的交谈中。
一切都昭示着,脚下的土地是一片祥和的上帝赐予之地。
此时,灰色斑驳的底楼起居室的一角,唯一用砖石垒砌的裸露壁炉中,木柴烧得正旺。
一节培根,在琳达熟稔的刀工下被切成了许多薄片,拿起来甚至能透过火光。
挂在火焰上方的平底铁锅正滋滋作响,肉片上正冒着油花。
薄薄的猪肉片在琳达的木铲下很快收缩变小。
虽然她手里的木铲在锅里不停地翻动,可目光却不时地照向床边。
琳达担忧分心的行为,让本就薄如蝉翼的培根变得更‘焦小’起来。
因为这些白皮猪没有被骟,导致猪肉制品腥味很大,却也成为平民获取脂肪与蛋白质的低价补充品。
亚瑟的卧室在底楼三间中左边那间,正好挨着石质壁炉后面。
这种设计刚好可以供热,热气从二楼顶部烟囱口排出,阁楼那间房也可以享受到温暖。
木屋的房间只是按照区域划分而已,除了大门以外,再没有其他起到隔断作用的门。
中部最大的一间,被隔为两个部分:一是厨房,二是亚瑟父母的卧室。
右边的连壁小屋是家里的产业——作坊——铁匠铺与枪械修理铺的合体,平时威廉就是在那里照料生意。
琳达的日常是料理家务,空闲时间会看一些旧报纸。
当然了,那些所谓的新闻和故事,都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的手。
对于妻子的阅读和书写能力是怎么来的,威廉从不刨根问底,这也是他的行事风格。
琳达还有一项更加重要的事情——照顾四个的孩子,现在是三个。
家里人对琳达的尊重几乎刻在骨子里。这没有让威廉吃醋,反而发自内心的为琳达和孩子们高兴。
很多时候,客人的枪会用报纸裹送来,威廉总是小心地把它们展开,然后收集起来。
等到空闲的时间,比如晚饭以后,或是礼拜日下午,威廉会让琳达给家人读报纸。
这也成了格林家目前的一个重要休闲节目,除非晚上有布道会,虔诚的琳达才会带领一家人出门,聆听教诲。
对了,那个叫贝蒂的姑娘,就是亚瑟在一场他不情愿参加的野营布道会上结识的,他的性格造成了自己处在被动的一方。
亚瑟六岁以前,几乎都是她母亲教他识字、读句子。即便到了七年级,仍旧依赖母亲教他阅读。
然而,教区的学校能力有限,授课内容非常单一简单。
亚瑟略显灵活的脑瓜很快就把一学期的教学内容自学完成。
从此,他的中学生涯就在逃课、打架中度过。
身为家里的长子,他逃课的借口之一便是,有义务为家里分担一些活计,帮助父母养育三个小家伙。
格林家的情况实际也是如此,他的两个弟弟约翰和麦迪接连出生以后,威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给有钱的老爷们安装铁艺窗户、栅栏、大门以及修理枪械才是他们家的主业。
原本给畜生挂掌这种小活,威廉是不愿意接的。
等到葛丽娜三岁时,他开始在作坊帮忙。
那些不太挣钱的小活都被亚瑟揽过去,年轻的身体把这种苍蝇腿的收入,变成了一笔可观的家用。
繁重的体力劳动,让他练就了一身肌肉。
等他意识到这种枯燥的生活比在学校更痛苦时,已经晚了。
威廉打算让这项家族事业继续在亚瑟身上发光发热,毕竟他是长子。
亚瑟的课业结束得也很有特点:任性地骂完学校老师,教训完几个总是嘲笑他的同学后,很快就被如愿以偿地提前毕业。
从此,除了跟随威廉学习铁匠的技能外,其余时间则花在了打猎上面。
特别是认识那两个老男孩以后,从他们那里学会了不少技能,弓箭术和追踪技巧几乎都是来自康纳这个印第安人,枪法则拜莫雷所赐。
莫雷的烹饪技巧还算过得去,比起餐馆厨艺确实要好一些,可亚瑟还是觉得母亲做的饭菜更香。
每次发现有登徒子对琳达言语不敬时,他就像受伤的母豹子一般,逮谁咬谁。
不过,威廉总是出手拦住他,为此,他总是觉得自己父亲是个懦夫,是个胆小鬼。
个别年长一些的人或者他们的后代应该听过一些威廉的传闻——“瘸腿威廉”——他曾经一个人凭借出色的枪法击退了10个人的围攻。
那种辉煌时刻,威廉从未对自己家人讲过,因为那时他失去了所有亲人。
威廉初来到匹兹堡附近的时候,这里连一个镇也算不上,法律只在纸面上有所体现,用它擦屁股都没有人要。
而当时他的故事最多有几个老人听说过、见过。
现在大部分知情的人都已经入土,不过北街拐角处的酒馆老板莫德·阿奇尔应该还记得。
从威廉枪口下逃生以来,阿奇尔就一直本分地工作,直到凑钱开了一家酒馆。
阿奇尔并非在那10人里,只是目击者之一,准确地说他只是路过,目睹枪战后被威廉从树丛里发现。
值得庆幸的是,杀红眼的威廉没有滥杀无辜。
鲜有人知的经历和低调行事的作风,帮助威廉在小镇悄然立足,在正值的人眼中,他值得信赖。
同样,没人希望一个满脸络腮胡外加一只瘸腿的外来人是心中的英雄。更何况幸存者几乎不敢提及往事。
邋遢只是威廉的表象,如果好好打理一番,威廉的形象应该配得上英俊两字。
自打亚瑟出生后,威廉对家人的珍视无以复加,失去亲人的滋味他不想再尝第二次。
如果躺在床上的亚瑟还不能醒来,威廉只能把他珍视的“情人”卖掉——一把雕花的从未射击过的手枪——柯尔特五连发。
早期的柯尔特转轮手枪,并未大规模生产。除了军中保守派不太信任这种枪以外,还有一个更重原因,就是太贵。
在当时,同样的价格几乎可以购买两支以上的其他品牌的手枪。
而塞缪尔·柯尔特的春天,会在得克萨斯骑兵队中,大放异彩而迎来。如今,流落至民间的柯尔特手枪,已经声名远扬。
截止1840年6月19日,“帕特森专利武器制造公司”一共生产了3000把手枪和1500把来复枪、卡宾枪、滑膛枪,均价已经超过50美元/支。
同样是这一年,他的公司在军械竞测中失败,工厂于1842年被债权人关闭,33个股东当中,大部分都是他得罪的亲友。
然而,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最初塞缪尔·柯尔特用25美元一支的价格把少量手枪卖与军方,现如今,在西部它已经被炒到100美元以上,还属于有价无市。
当然,前提是它被保存完好。
亚瑟六岁以后,就被威廉送到教会学校接受初级教育,这一做法在之后的三个孩子身上也同样体现出来。
同龄人都说他太傻,毕竟6岁的孩子已经可以在纺织厂领取六分之一女工的薪水,而送去学校,不仅少了收入,还要额外捐一笔钱给教会。
得益于1785年邦联制度的贡献之一:在第二个《土地法令》中确定了西部出售土地的方法:“16号地段用于发展公共教育事业。”
自此,孩子们有了读书的地方。即便大部分小孩都会去当童工,即便公立学校老师还以传教士为主,即便还有这样那样的阻碍。
【美利坚的成功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此重视教育,堪比普鲁士。】
按常理来说,格林家的情况是不允许葛丽娜进学校的。现在的学风还没有那么开放。
不过据报纸上说,在俄亥俄地区这种情况已经有所改善。
此时的女性想接受教育特别是高等教育还有很大困难。如果父母能让女孩去读书,那简直不可想象。
特别是在西部底层民众的家庭里,只要能打酱油,几乎都会派出去挣钱。
让女童上学,很显然再一次让格林家有别于周围人家,在教育孩子上的特立独行又为邻居们添上不少话题。
嘲笑的人说:不让女孩去工厂挣钱,是最愚蠢的决定;羡慕的人则道:应该花钱请家教,而不是去养猪的牧师那里接受‘熏陶’。
鉴于教会学校简单的课程安排,低年级的葛丽娜总是很早就放学。
由于离家不太远而且在教区那边,她和另外两位哥哥同行几次后,葛丽娜已经能一个人回家。
学校孩子不多,老师就更少,课程也是寥寥无几。
除了基础的英语读写、基础数学课程以外,是否安排其他科目完全取决于老师的水平或者说安排。
教学环境差主要是因为本地区富人太少,捐款自然可怜。
在19世纪的新大陆,中西部很多地区还处在温饱线附近,尤其是一些没有背景的新移民,比如大量的爱尔兰人。
女拳师在这里几乎寸步难行,连基本的政治权利都没有,只能依附丈夫或者父亲。
陋习成为传统和文化,是历史检验过的真理——我们从小就能独立生活,为家庭付出。
对此,而威廉和琳达都表示:“孩子们需要学习,葛丽娜也一样。”
当然还有一句惹人厌的话没有道明:而不是每天处在暗无天日的工厂,忙碌至少14个小时,一周后甚至连一美元也不一定挣得到。
六岁的葛丽娜并没有像很多其他的小孩子那样进厂当童工,也避免了其他孩子那样的厄运——缺胳膊少腿,甚至支离破碎。
可见家庭中,父母的选择是多么重要。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这句话对于中西部的拓荒者和劳苦大众来说,实在是太奢侈。
奢侈到他们把这种行为称为发疯,把此类人称为怪人、异端。
威廉也不太理会偶尔听到的指摘,只顾闷声挥舞锤子挣钱,而且他几乎不收纸币,哪怕是英镑。
平均核算下来,威廉一周至少能有4到8美元的收入,是工厂成年男工工资的几乎两倍,几乎与工厂里面挥舞皮鞭的工头挣得一样多。
合众国银行寿终正寝后,各州百花齐放的银行业,已经把抢劫合法化。
《自由银行法案》在国会和各州陆续通过后,他们几乎就差唱着:“州权特许,奉法抢劫。”而行动。
超过上千种允许存在和流通的货币、证券席卷着人们的财富和血肉。
越来越多的人们,被迫加入西行的行列之中,当然,它被称之为伟大的西部开拓运动。
人们从东部沿海的别墅里被逐出,历经艰辛和挫折,渴望着时来运转,却往往被现实逼迫成为赌棍、妓女、强盗、农民和马夫之类的人物,没有了羞耻之心。
无法无天的赌鬼、粗俗不堪的妓女、杀人越货的强盗,都成为他们的头衔。
不过,当遇到需要同命运抗争时,他们又会表现出拥有一颗上帝般‘赤诚’的心——相信那是命运的安排。
反正他们的心思很难懂。
当然,如果你愿意卖命去做建筑工人,筑路修河工人,收入还能涨一点;
又或者能混到监工的职位并且是个狠心人,那就更好了,工资起码翻三倍,还不用出卖体力,唯一的工作就是拿着记事本,鞭策工人。
监工,需要一颗冷而凶狠的心,也要时刻准备着被人报复。
若是还能识文断字,写写算算,那就已经可以跨入白领。
至少在中西部,就能挣得一份体面的工作,而且还不用招人嫉恨。
据统计,此时的工厂中,能完整写出自己名字的男女童工比例不到六分之一。
不少人连最低周薪70美分都没有。
所以,希望资本家把他们当人一样对待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即使如此,新大陆的平均工资水平,已经可以让不少旧大陆的人艳羡,也是移民局一直以来的口号。
一位来自爱尔兰的旅行家托马斯·穆尼当时就深有感触地写道:“......只要你能找到一份正规工作,一周省下来的钱就能买一英亩世界上最上等的土地......”
话虽不错,但是,穷人别想从政府手里买到一英亩地,因为在当时起拍就是160英亩。
身为平民,在投机商面前更别想拍到好土地。
除去那些在更远的西部组织起来的合作社或者团体,把投机商赶跑以外,人们根本无法获取太多、更好的土地。
后来土地政策有所变化,变为40英亩起拍,那种情况才有所好转。
19世纪中叶,童工遍布整个旧大陆与新大陆。新英格兰地区的童工比例,在不少行业中甚至超过50%。
哪怕是在21世纪,美利坚的不少州,童工比例依旧很大,这可能是它们整天嚷嚷人权并以此打压别人的原因之一。
毕竟把别人抹黑很容易,从而浑水摸鱼,转移公众注意力。【乌鸦站在黑猪身上。】
资本主义是促进殖民掠夺的基本动力。
北美殖民地的发现,正是商业资本寻求产业突破的成果之一。
以至于像资本侵略、文化入侵、武力攫取、种族灭绝等,被白皮多描写为商业发展、传播知识、民族融合。
历史学家科尔·思拉断言:“每座美利坚城市都是在印第安人的土地建立起来的,很少有城市像西雅图那样突出。”说得真好,一点儿腥膻之气都没有。
不过,约书亚·温菲尔德肯定不会同意。他一定会从惊吓而亡的尸体上吐出:“我们杀死他们,并在他们的坟地上建设城镇。”【一个早期的开拓者,印第安刽子手,晚年在家中被吓死。】
新的扩张行动正在酝酿当中,不管是印第安人、克里奥尔人、还是白人,都会在接下来的冲突中付出代价。
“资本提供武器,穷人们提供身体。”这句口号今古适用。
唯有手握刀叉的资本家和政客才能享用最后的果实。【“......你不坐在餐桌上,就会出现在菜单上。“】
如今,他们觊觎的目光早已盯向墨西哥这个年轻的共和国。它刚从西班牙殖民的困苦中脱离,又被凶恶的邻居盯上。
华盛顿贪婪的口水已经从得克萨斯纽埃西斯河流过,最后格兰德河也没能挡住。
侵入墨西哥的行动蓄势待发。
蓄奴州的烈焰也即将燃遍新的领地。
总之,‘民主’在此时已经深入富人之心,而平民或者贫民,特别是刚来到新大陆的穷人们,总能成为开路先锋。
富人们会在报纸、杂志、书籍上,为他们的勇敢鼓掌欢呼、高唱赞歌。死人会被戴上王冠,供人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