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松木台阶下,两个男孩正扭打在一起
不服输的那个叫麦迪,占据上风的是约翰。
麦迪身为老三脾气却大得很,约翰作为他的二哥,也没有要让着他的意思。
得不到麦迪的尊重,对约翰来说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而麦迪眼里只有亚瑟才是他的哥哥,他决心要与约翰平起平坐。
起码两人在饭量上已经基本齐平。
家里最小的孩子葛丽娜,则捧着一个沾满自己口水的果子观战。
看到开心处,还用手捂着嘴‘咯咯’地笑,不然她那还没有长齐的牙齿会不答应。
然后就是她稚嫩的加油声,起哄声。
琳达已经习以为常。
她正坐连廊的椅子上,借着落日余晖缝着孩子们的衣服,粗糙的平纹布上,针脚很密。
在孩子们调皮和打闹这一事情上,格林家倒是和邻居们的做法一致。
只要没伤到什么要害,大概率不会多管。除非是在某人快支撑不住的时候,她才会劝开兄弟二人。
不过,谁输谁赢显而易见,闹得最凶,挨打最狠。
望见父子二人并肩回来,琳达便转身进屋,把准备好的晚餐摆上桌子。
“约翰,你这个混蛋,快从麦迪身上起来!他是你的弟弟,别把他压死了!”兄弟俩每人挨了父亲一拐棍。
麦迪顶着乌青的眼眶,一点儿也没有要认输的样子,左脚还偷踹了约翰一下。
“该死的麦迪,你就不能赢一次吗?你和约翰有着同样的身高,更重要的是有着同一个父亲。你为什么总是被欺负。”
父亲的形象就是从点滴中建立起来的,该严肃的时候必须端起架子,不然父权难立。
“你为什么每次都向着麦迪,这样不公平!”约翰从麦迪背上起来,但他的样子却很难过,甚至就快哭出来。
家里的老二果然不好当,年纪轻轻就上有老下有小,做得再好也会被挑毛病,真的有点难。
约翰平时看起来老成、稳重,但在这个时候,威廉的‘偏心’刚好击破他的心理防线。
“孩子,你想要公平,对吗?亚瑟,过去把约翰打一顿,记得下手轻点。约翰,等会儿我会向着你,希望你的嚎叫声能比麦迪大一些。”
还没等到亚瑟出手,约翰已经‘蹬蹬’蹿上二楼阁间,最后传来的摔门声是他最后的抗争。
“哈哈...咱们的小约翰终于长大,知道什么时候该认输了。麦迪,你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帮你了吧?”不再理会地上躺着的麦迪,威廉转而对亚瑟说:“你为什么不出手,往常你可是很愿意帮我管教他们的。”
“约翰跑得实在太快,我...我没反应过来。”
记忆带给他的反馈是,他的确反应慢了。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把两种记忆完美地融合。
很多以前能条件反射做出来的行为,如今却还需要花时间思索,而且语言和情绪表达也不自然。
亚瑟走到麦迪身旁,帮他拍着一身土。看着已经能触到自己下巴的弟弟,亚瑟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麦迪,你想打赢约翰吗?”
“亚瑟,你有办法吗,快告诉我。只要我能击败他,做你的奴隶都可以。”
看来眼前的小子确实被欺负得很惨,连做奴隶这种话都敢往外说。
“不用你做奴隶,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情就好。”
“什么事都行,只要能把约翰打到跪地求饶就行。你现在就帮我吧,我已经等不及了。”不顾一身的土,麦迪抢上前来就抓住亚瑟的手臂恳求着。
“麦迪,先进屋去,顺便把你的手洗干净。”
麦迪进屋之后,威廉才对亚瑟说,“你小时候比他们俩皮多了。几乎天天都会在学校打架,身上没有一天是好的。”
“有吗?”亚瑟故作天真地问。就好像他那些辉煌的事迹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难得有这样温馨的父子对话,他很珍惜。
“你不记得了?有一次你把酒保的儿子皮特揍得鼻梁骨都断了,就因为他说你是个不敢嚼烟的胆小鬼。噢,现在他是酒馆老板的儿子了。那天就是他向我报信,说你晕倒了。”
好像是回忆起开心的画面,威廉情不自禁的用拐头剟了一下地面,继续回忆:“每次你打架回来,你母亲都会掉眼泪,怕你伤到什么地方。渐渐地,你赢的局面变多,我们开始担心其他人,因为伤情关系到赔偿。哈哈......”
“难怪你把我困在作坊,是怕我给你惹祸吧?嚼烟不仅牙齿发黄,而且到处吐口水还会传播疾病.......我是说我受不了那玩意儿。”亚瑟记起往日威风的样子笑得十分开心,本想普及一下卫生知识又立刻意识到不对。
“男孩子必须要释放精力,他们不在家里打架,就会去别处惹祸,家里有一个亚瑟就够了。”
“母亲就是被你这样说服的?”
“是的,绝对不是因为怕赔钱。”
父子俩在门口长廊的椅子上继续聊着,就像老朋友一样,这让亚瑟感到非常自在、舒适,也算是弥补了另一半记忆中不少的缺憾。
“快去洗手吃饭吧,待会儿葛丽娜就要把培根吃光了。”琳达已经把晚饭热好摆上木桌,催促和谐的父子俩。
仅从饭前需要洗手,亚瑟也能窥见一斑,他相信母亲一定有她自己的秘密。
至于麦迪和约翰根本不用叫,两人时刻准备着造饭。
“我可不信,她牙齿都还没长齐,怎么嚼得动。”约翰踩着楼梯,伴随着吱吱呀呀的木板挤压声冲下楼,嘴里还数落着葛丽娜。
正因为葛丽娜嚼不动培根,对他来说才是最惨的,她会把每一块都嚼一下,直到确认咬不动为止。
作为母亲,琳达早就把他们的性子摸透,餐桌是属于她的领域,由她支配。
兄弟俩的打闹,父子俩的谈话,葛丽娜的调皮捣蛋,总能让琳达嘴角带着笑意。
并且,她的厨艺总是能得到家人的夸赞,对她来说这些正是最幸福的事。不过,今天有些意外,培根变得比往常‘焦小’很多。
培根确实有无穷的吸引力,就连不准备和约翰说话的麦迪,也发话了。“刚才就是她在看热闹,哪里像个妹妹。”
话虽如此,可是麦迪总会把餐盘给葛丽娜放好,并把她的凳子挪到桌前。
哪怕威廉已经说过不止一次“让她自己来”。
金黄的玉米烤面包、香气四溢的姜饼、一大陶盆的土豆汤、中间还放着晚餐的主角:一盘有些焦黄的培根、一大盘煎鹿肉里脊。
“抱歉,今的培根有些老,葛丽娜你最好少吃一些,鹿肉你可以放开吃。”
虽然没有那些所谓贵族的繁琐就餐礼仪,但虔诚的琳达还是引导家人进行餐前祷告,过程很简单。
终于又可以吃到新鲜的肉,葛丽娜非常高兴,甚至忍不住饭后要为大家唱诗歌。
格林家的晚餐,比起很多只为填饱肚子的人来说,桌上可谓圣餐。要不然亚瑟的大个子怎么来长起来的。
“格林先生,格林先生......”借着夕阳吃饭的一家人都听见了叫喊声。
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大男孩正地站在门廊下,尽管脚上的皮鞋已经破了,但他还是笔直地站在那里,他心里可一直记着父亲莫德·阿奇尔的嘱咐——对格林家要保持足够的尊敬。
家里人都姓“格林”,不过加上先生以后,就只能是威廉。腿脚不便的他,依然很迅速地起身,拄拐来到门外。
“小皮特,快进来吧。你运气真好,跟我们一起用餐吧。琳达,小皮特来了。”
得到允许以后,皮特才重新戴上他那有些滑稽的帽子进来。
他礼貌地和琳达打过招呼,然后又同亚瑟他们打招呼。
很显然,皮特已经不是第一次过来,也不是第一次蹭饭,他对于时间的把控刚刚好。
“土豆汤真好喝,面包和培根也好吃。格林夫人,你什么时候教教我母亲做饭吧,我这么瘦,她必须要负责。”
小皮特的话把琳达哄得很开心,也让几个小家伙很自豪。
“瞧把你母亲说的,她要不是忙着帮你父亲打理酒馆,你哪里来的吃、喝。是不是阿奇尔有什么事情交代给你了?”威廉知道皮特肯定有事要说,怕他因为吃饭给忘了,主动提醒。
咽下最后一口玉米面包,皮特才用胳膊擦嘴朝威廉看了看,得到对方点头同意后才开始说明来意。
“酒馆里有几个喝醉酒的外来人说要找你的麻烦,好像是因为你的什么枪。对,是一种短枪。”
“几个人?”
“嗯,大概是5个新面孔,他们聚在一起喝酒的时候说出来的。”皮特思索一番后确认道。
“还有别的事情吗?”威廉再次发话,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语气变得有些严肃。
“哦,想起来了,我父亲特意交代我,需要买几个杯子回去,它们经常被偷。”
皮特拿上锡铁杯子离开后,五双眼睛都看向一家之主。
“放心吧,这种事情我们也不是没经历过,当初......”
“父亲,我们不能总是去和解吧,亚瑟受伤的事情还没讨到说法。”
别看麦迪打架不行,脾气却是一流,语气中透露着愤怒和不满。
前者是因为哥哥被人打晕,后者则是出于威廉的不作为。
“麦迪!不许用这种口气和父亲说话!”亚瑟向他丢去一个严厉的眼神,麦迪只好埋下脑袋,把发烫变红的耳朵露出来。
威廉对亚瑟的表现感到很满意,不过他没有立刻表现出来。家里有四个孩子,尽量做到公平是他的一贯原则。
即便麦迪对他出言不逊,甚至有时候口无遮拦的说出一些伤人的话,威廉也不会暴怒或者大声斥责。
家人,对威廉来说意味着所有,任何东西也不能替代。
以往,面对类似的情况,琳达,总会在私下里找孩子们谈心。
现在有了亚瑟的加入,他以哥哥的身份控制场面,无疑效果会更好一些。
一种长兄如父的观念也隐藏其中。约翰和麦迪平时也很尊重亚瑟,他们能在学校混得不错,也是得益于自己哥哥的凶名在外。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加,亚瑟已经能体会到作为家庭一员的责任,就连约翰也隐约懂得一些。
保护家人并不一定非要用拳头以血还血。可能威廉已经参透‘冤冤相报何时了’的真谛。
白天的事情也给亚瑟敲响了警钟,现在的他近乎一文不名,更遑论报复,除非他准备做一个孤家寡人。
在野蛮与所谓的文明碰撞的时代里,抓紧时间,抓住机会积累原始资本才是重要的事情。
有了庞大的资本,自己说的话才有人会听,才能挥舞镰刀去收割金灿灿的未来。
约翰只是坐在凳子上抿着嘴唇,他的表情和无声的抗议已经表明他的态度,这一次他站在麦迪一边。
活泼的葛丽娜却举起拳头说:“我们格林家的人都有男子气概!你们别害怕,我来保护你们!”
本以为她这是一句玩笑话,想不到多年以后竟成真。
“你懂什么是男子气概吗?”约翰摸了一下葛丽娜的头,逗趣地朝她扬起了下巴。
“我知道,亚瑟说过的。而我们是一家人,亚瑟有,大家都有。”要是门牙不漏风的话,她说话的气势还能强上几分。
嘴里已经把亚瑟说成‘亚索’,琳达脸上已经被她惹出笑容。就连面红耳赤的麦迪,也在低头憋笑,双肩的耸动是他最好的证明。约翰搭在他后背的手也表明兄弟俩已经和解。
家里的百灵鸟再一次用她稚气的语言化解不和谐的氛围。
“都放心吧,这件事情我会去解决。既然是皮特过来透露消息,想来也没什么大事。他习惯来家里蹭饭,就像过去那样,总是找无关紧要的理由过来。他可是除了我们几个以外,你母亲最忠实的拥趸。”
威廉那种随意的口气和表情,很快打消了家人的疑虑,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亚瑟也在父亲的引导下恢复往日说说笑笑的情绪。
心情好起来的麦迪又在吵着要亚瑟教他打败约翰的办法,而约翰则是一脸的不屑。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才不会被那种骗小孩子的把戏给唬住。”
用过晚饭,离着天彻底黑下来还有一些时间,亚瑟准备给两个弟弟上一节“体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