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带着兵丁,去把王其晟那几个衙役头子的家给抄没了。”
钟雍原本准备留着王其晟去和富户打擂台。
万没想到知府衙门竟然摆了他一道。
直接把王其晟给调去了府城。
这样一来,原本的部署全部打乱了。
幸亏行军大营的兵丁还在郊外,没有撤走,否则钟雍就真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堂尊,行军大营需要的粮草我们怎么办?”梁野低声道。
“什么怎么办?都遭了灾,哪有粮食给他们,先欠着。”钟雍白了他一眼:“抄家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四成归他们,六成归县衙。”
“是。”梁野接过红签,大步流星的走出县衙。
就在此时,张岳领着一个仪表堂堂、双目深邃的男子走进了大堂。
“少爷,这位就是乌江县学的教谕,李自言先生。”张岳指着男子说道:“李先生精通算学,在整个九宁府都赫赫有名。是以明算入的仕。”
“卑职见过堂尊。”李自言腰板挺拔,拱手作揖。
“好!好!好!”
钟雍打量着这位气质非凡的县学教谕,连连赞叹。
“李先生不必多礼,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钟名雍,字御之,您称呼我为御之即可。”
李自言被他这股亲热劲搞得一头雾水。
他属实没想到,甫一见面,就把自己的姓名合盘突出,这深厚的礼遇让他实为感动。
“堂尊叫卑职来此,可有吩咐?”李自言道。
“有,有天大的事,需要李先生的帮助。”钟雍拉着李自言的手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亲自沏了杯茶给他。
“堂尊……这……”李自言坐立不安,局促地望着忙忙碌碌的钟雍。
“坐坐。李先生您请坐。”钟雍微笑着将李自言请到椅子上。
李自言双手握着茶杯道:“堂尊称我自言即可。”
“好。小弟今年虚岁二十,自言大哥年长我几岁,我便高攀一次,称呼您为大哥可行?”钟雍诚恳道。
李自言更懵了,堂堂状元郎、宰相公子、一县父母官,如此屈尊降贵,所图何事?
他暗暗提起一个心眼。
尴尬而不失礼貌道:“堂尊怎么称呼卑职都可。”
“如此就好。”钟雍笑道:“请李大哥来此,是有一桩天大的难事需要您贵手相助。”
“堂尊还请吩咐,卑职万不敢推辞。”李自言连忙起身,拱手道。
钟雍抚掌而赞:“好,有您这句话,万般难事均如浮云。”
李自言:“还请堂尊示下。”
“您请跟我来。”
张岳在前面引路,钟雍挽着李自言的臂膀,边走边详谈。
“李大哥认为我乌江该如何度过这场大灾难?”钟雍正色道。
李自言:“民以食为天。”
钟雍:“李大哥有大智慧。但是,李大哥可知晓我乌江县衙存粮有几何?”
李自言摇摇头:“此乃县衙机密,卑职不在其职,不敢探听。”
“狗屁机密!”钟雍忽然爆了句粗口:“县衙存粮还不够灾民吃一天的。”
“不瞒李大哥您,我这父母官当的悲哀呀。下有恶吏,上有贪官,人人都在掣我的肘。”
李自言没敢接话,任由钟雍拉着他。
钟雍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我乌江县在籍百姓一共两千五百零三户,在籍田地却只有二十万亩。”
“可每年县衙所收之田税不足五十万石,其中有六成上交国库,一成供给行军大营,两成上交平粮仓,剩下一成入县衙仓库。”
“这几天赈济百姓,早就把县衙掏空了。”
“李大哥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李自言沉默了,他从身前这个年轻县令身上感受到了那种深深的无奈。
乌江县是一笔隐藏在太阳底下的烂账。
任谁来的都会头疼。
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可他却不敢说。
因为这里面的水很深,深不见底的那种。
钟雍也不逼他开口,自顾自道:“这是因为我乌江县的富户好豪强太多了。”
“以翁家为首,高府、陈府,还有什么杨家,都是士绅大族。他们肆意兼并田地……”
“堂尊慎言!”李自言额头冷汗涔涔,连忙打断他。
“呵呵。李大哥不必惊慌,此地没有外人。”
钟雍指着张岳已经打开的堂屋,说道:“走,我带您进去看看。”
李自言抬头一看,黑底鎏金三个大字:税库房。
“堂尊这不合规矩。”李自言停下了脚步,任钟雍如何扯动他巍自不动。
“失田则无民,无民则亡国!”
钟雍不再拉他,反而朗声说道。
李自言一下愣在当场。
这句话是他曾在山南道当钱粮司主事的时候,写给山南道行台尚书令谏言书里面的一句。
彼时他刚入政坛,以优异的算术成绩,进入了山南道钱粮司,计算每年整个山南道的税收。
在那段时间里,他发现山南道的税收,自太宗年后便在逐年下降。
从刚开始白银三千万两,至先帝年间已经降到不足一千万两,今上登基之后,更是降到了不足八百万两。
他越算越心惊,越算越害怕。
亡国之日就在眼前,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秉承为国为民的忠心,向行台尚书令谏言一封。
原以为,行台尚书令会即刻命人调查。
可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纸贬谪令,期间竟然还有好多人同僚上书攻讦。
他意识到,不是尚书令不知道,而是整个山南道人人皆知,却人人不言。
位卑言轻,他收拾行囊踏上了贬谪之路。
多年的蹉跎,早已将心中那股气给消磨殆尽。
此时,又闻得此言,他一下仿佛回到了那个为国为民的年轻岁月。
他神情复杂地望着钟雍,一时竟然不知该出何言。
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位刚出仕不久的县令,与之前的自己何其相似。
热血、忠诚,为国为民。
可是真的有用吗?
有用!
钟雍用坚毅的眼神告诉了他答案。
李自言还在犹豫。
他知道,只要踏进这扇房门,就等于踏上了与天下士绅为敌的不归路。
他踌躇了,退缩了。
以一己之力,撼动天穹!
或许真的可以。
他的眼眸渐渐亮了。
眼前这位年轻的乌江县令,与自己一介白衣不同。
他不仅仅是一个乌江县令。
他还是大周柱石、节制天下兵马大元帅、大周右相的嫡子,甲辰科的状元郎!
或许不是他想要撼动这块牢固的顽石。
而是大元帅让他去撼动这块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