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要落了,它扒住地平线,试图靠近那遥不可及的月亮,不尽人意的是——它终消失,只留下黄韵的叹息。姜山紧握缰绳,伴随着飘渺的叹气,手松了,将后背平躺下,抬起手来,才发现月是那样的遥远。
“将军,副将已率军会合,主公平安。”传令兵轻声道,伴随一声长呼气,姜山闭上眼,开始享受夜晚的清风。
突然!一阵悠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子龙将军!姜山!!”众人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只见一个少年颠簸着,骑着一头矮小的毛驴,扬长而来……
“皮皮!”姜山认出了那人,两人欢乐重逢。皮皮把事情的来由一股脑吐了出来。原来,皮皮可不想错失和子龙将军征战沙场的机会,幸亏他有些适应力,才骑着毛驴儿一路赶来。
夕阳余晖——黑夜的星空,便是道和谐的风景线。
“你说,刘备能挡咱40万雄兵吗?”这句话使得深夜的空气变得更加冰冷,所有人瞬间清醒了。闻声望去,是从一团篝火边传来的,空气中隐隐飘着肉香。所有人下意识地将手探向武器,赵子龙把手一抬,指着姜山,又挥向右边的林子。姜山立刻会意,轻轻抬下缰绳,灵性的马儿踏着碎步向着树林匍匐而去。
很快就摸索到篝火不远处,他缓缓爬下马背,压低身子,鬼祟地向敌人的方向移动。终于,他发现了第一个敌人,他甚至看到敌人头盔上同胞们风干的血迹,他狠狠的咬着牙,继续完成任务。挪一下位置,他看到了更多敌人,两个、三个、四……八个沾着血迹的敌人!他轻手轻脚地向树林方向的队友们行进。“刷刷刷”,树影摇晃,他看见了自己的马,还有——一个手持利刃的敌人!正好奇地打量着不明来历的战马,借着树木的掩护,姜山快速推进,待近身之时——手起!刀落!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他轻轻叹了口气,可是!突如其来的惊吓使得马儿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嘶叫!
“谁!?”
姜山连忙翻上马背。为时已晚,几道人影从火堆那边窜了过来,将他团团围住。八杆长枪,一柄砍刀!他死盯着每一个魏国士兵。忽然,其一刺出长矛,姜山挥刀磕回去,震得虎口发麻!他的头上已然落下豆大的汗珠……众敌人相视一笑,同时举刀,劈向姜山,犹如铺天盖地之势,携着狂风而来——“哐啷”!一杆系着红英的长枪,架在头上!顿时火花四溅,敌人们同时发力,“哈!!!”八杆武器齐齐弹开,八个敌人齐齐飞出!“子龙将军!”
一切发生得太快,皮皮依旧保持着惊恐的神情,可他还是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一行人扬长而去……向着月光的方向,向着曹营,出击!
清晨,初阳利落地爬上山尖,顿时阳光明媚,大地重又散发出新绿的光芒。
一路顺山坡,打马快走,当再次翻过一座土坡时,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广袤的草原,当阳光还没有跃过这座山头的时候,脚下的草原依旧沉寂在夜晚的黑暗。远处起伏的丘陵间,烟尘四起,似有聚落村庄,一片片的黑色大旗迎风招展,上书大大的一个“曹”字!在烟尘的笼罩下,敌军恍恍惚惚,甚是诡秘,可在一行人眼里,却将要刺穿那尘土,直指曹兵!趁着昏沉的天色,一行人迅速逼近。“哎,这猪你牵好了,羊我带走。”嘈杂的声音逐渐放大。
到了。
一行人远远地尾随在曹军后面,忽然,远处竦然的山尖上,冒出一缕赤红的光晕——糟了!顿时,天光大亮,温热的阳光照在了每个人的脸上,也照在曹军的脸上……所有的曹军回头望去,第一眼,是阳光;第二眼,是一排高大的人影!
“你你……干什么的?!”前排的曹军大惊失色,他们怎么会想到,竟会有敌人横过沙漠,穿过森林,驰过草原,绕到自己后面?
“我,是来取你命的!”一个身影走出烟尘,白皙而耀眼的光顿时乍现开来。银盔银甲素征袍,横握一柄银色长枪,枪尖一抖,慢慢抬起。脑后浑圆的骄阳似神的光轮,这斯,是神!只见锋芒一闪,唰!只一瞬,便移了十米远,那名曹军好像看到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啊!”,刚想转身遁逃,休——白光一闪,眼前一黑……
“杀!!”将士们冲杀在茫茫人海中。
……十天了,六次冲锋,这已经是赵云第六次杀入曹操数十万大军之中,他从傍晚杀到黎明,一直杀到这长坂坡下……一身白色战袍已全部被猩红占满。他一把抓起衣角,双手用力一拧,哗啦啦,流出瘆人的红色液体。是血水,还是汗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要找到糜夫人,还有阿斗。一路上,皮皮经历了他这个年龄不应承受的惊吓,一个初二的学生怎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倒是他那副顽皮的性格,令他死皮赖脸、绝不脱逃。
前几天,一行人愤然厮杀,走散了,可是那桑皮皮,就像是粘在赵云身上的狗皮膏药,绝不离身。赵云只好带着他冲锋陷阵、左冲右突,几经转折。糜夫人和小主人在哪?
十天了,没有结果。
两人连夜驰骋在枯枝横生的乡间小道上,眼前又出现了熟悉的“曹”字大旗,和摧残不堪的村庄——房屋倒塌,哭喊连天。赵云砍瓜切菜般地杀出一条血路,沿路的曹兵个个露出惊恐的神情,纷纷探出兵刃,赵云不以为然;他浑身都是红的,没有一处地方不痛,赵云不以为然。如今,只有糜夫人和小主人能令他空洞的眼神里燃起熊熊烈火。再看一旁的皮皮,一身皮甲干净利落、一尘不染。赵云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心神迷茫地环视四周,飞速穿过一个个小巷。沿途,皮皮看到无数饥饿劳苦的难民,有的默默咀嚼着嘴里的东西;有的刨着地,挖掘着较深处的黑色泥水;有的倒在路边,已经死了……
随着路途增长,这样的场景已是随处可见。皮皮不忍直视。隐隐约约,他的耳朵里,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渐渐清晰起来。赵云也听见了,循声而去。经过一串倒塌的土坯墙,哭声是从一个破旧小院里传出来的,赵云猛地拉住马缰,急忙探身观望。他隐约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正瘫在一口石井上,心中忽然生起一个待证实的惊喜。他轻轻一抖缰绳,胯下的照夜玉狮子会意地轻步前进,见没有危险便赶忙飞身下马,踉跄着上前将那个女人翻转过来,定睛一看——糜夫人!此人脸色苍白,却难掩清秀的面容;呼吸微弱的可怜,鞋已经杳无踪迹,亮出血淋淋的双脚。
赵云焦急地死命摇晃着糜夫人的身体:“夫人,夫人!”
见夫人不醒,皮皮连忙随手捧起身旁水洼中的泥浆,往夫人脸上一泼。伴随着一声沙哑而猛烈的呼吸,那人突然睁开血色的双眼,惊恐地张望着,目光聚焦在眼前一张急迫的脸上,看了许久,泪水方从眼眶中滚滚而落:“子……子龙将军?”“糜夫人!!”赵云匆忙将夫人坐靠在井边,“云该死,让夫人受苦了!”
“阿斗有救了……”赵云这才发现糜夫人怀中紧抱着一个被血浸满的棉被中的小阿斗。那阿斗睁着圆溜溜的大眼,正吮吸着手指,一咧嘴,笑了。糜夫人挣扎着站起,又猛然扑倒在地。
“夫人!”地上那滩红色,刺痛了赵云的心。“夫人,上马。”
糜夫人摇摇头:“没有位子啦……”
一阵急促的马蹄突然打破了宁静。“那姓赵的小子来这儿了?”“对,我亲眼看到啦!”。
“夫人莫怕,云速速便回!”留下的皮皮搀扶着糜夫人,她侧脸望着皮皮,好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虽然她已是土灰满面,却掩盖不住散发出的慈祥光芒,她笑了笑:“孩子,”由于声音过于沙哑,皮皮忙不迭吓了一跳,“快上毛驴吧,快助子龙将军一臂之力。”他踌躇了一下,便匆匆赶去。
糜夫人目光从皮皮身上落下来,落在阿斗脸上。她轻轻抚摸着小阿斗的脸蛋,阿斗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细长的眉毛好像蝴蝶扇了扇翅膀,他打了个哈欠,睡着了。糜夫人叹一口气,转过身去……皮皮赶到的时候,赵云正在与曹军骑兵纠缠,可皮皮却愣在原地。打,还是不打?他手中的长矛始终刺不出去。忽然,赵云背后的敌人艰难地爬起,缓缓抬起刀刃,向着赵云狠狠刺出!“铛”!一杆长矛横空刺出,砍在了敌人的兵刃上,刀锋稍稍改变轨迹,向着赵云头盔,刺去!赵云猛然转身,枪尖舔舐了一下敌人的咽喉,瞬间倒地。
一缕红英飘飘扬扬,落在皮皮手心。
一切发生得太快,仅存在于几秒钟。皮皮大张着嘴,好像要说些什么,却没发出一丝声音。赵云也是吃了一惊,因为他差点就死于敌军之手,而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刚刚阻止了一场悲剧。
赵云笑了。
就在这时,忽闻院内传来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将军忽然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过去,只见井口闪过一抹衣角,“扑通”。“夫人!!!”阿斗哇哇大哭。皮皮傻眼了:“是我……是我害死了夫人……”“不,”赵云用血迹斑斑的双手抓住皮皮,打断了他的思绪,“糜夫人是为我们而死;是为阿斗而死!便由她去吧……”说着,俯身捧起阿斗。“还有,谢谢多谢救命。”赵云翻身上马,皮皮连忙跟上。
“誓死保护将军!”
两人出了村口,小阿斗睡着了,赵云将阿斗的被褥裹紧了些。
猛一抬头,赵云的脸,僵住了。眼前黑压压一片——全是曹军,足有数千。
他沉着脸,转身对皮皮说:“此战,恐怕凶多吉少,”赵云面露苦色,“他们是冲我来的,你走吧。”
“可是!”皮皮焦急地看着满身是血的赵云,“你……”
“快走!!!”赵云眼中似要喷出血来。
泪,在皮皮的眼眶里打转,他接过阿斗,将掉落的红英系在姜山的铜铃上。忍住泪水,不想让将军看见,一咬牙,扬长而去……待赵云和敌军消失在视野里,皮皮,嚎啕大哭!!
“赵子龙,你死期已至……”一抬头,眼前是一个熟人——张郃。两人已是多年征战的对手,赵云红着眼,直视那人,嘴角上扬化作狞笑。
“啊——”
两人扭杀在一处。赵云挺枪刺出,枪尖一抖,绽放出无数血色梨花。张郃攻势迅猛,兵铁大刀横劈数砍,锋芒毕露。一招一式,赵云都用尽力气,每一挥枪,皆是死招!双方攻势甚是疾速,周围战士只见两团旋风碰撞着,嘶吼着,纠缠不休。赵云虽勇猛,但气力将竭,他虚晃一枪,直指张郃面门,
“啊!”
张郃挥刀抵挡。再一看,赵云已退出十米之外,又突然消失了……
只见一抹血色身影在乱军之中左冲右突,张郃大惊:“赵子龙何等威猛,我自不敌啊。”混乱之中,赵云只觉疼痛不断倍增,敌军的哀叫、战马的嘶嚎,不绝于耳。突然,前方冒出两倍高于战马的铁盾,未反应,四周又凭空出现铁盾无数。赵云瞳孔微缩,只见周围繁星点点,自金盾牌中闪过无数寒光——五虎上将怎能浪得虚名?
赵云双手抡起长枪,周身顿时生出一个密不透风的血色屏障。可已经太晚了——一根长矛狞笑着,顺着赵云惊恐的眼神,瞬间刺入照夜玉狮子的后腿上!“我命休矣!!”正当赵云准备迎接直冲过来的地面时,突然一阵马嘶,身体猛地高高飞起!他大张着嘴,心脏好像要被吐出来一样。
低头一看,曹军缩小了,个个都吓呆了,好像在仰视一位飞天的神明。那一刻,脑中一片空白,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在飞!战马被人染红的鬃毛像是滚滚祥云,赵云腾云驾雾般地飞出很远,很远……
赵云突然觉得心脏好像悬了起来,模糊的视线里,看到自己正向着地面重重砸去。随着身体剧烈的震荡,重回节律地颠簸。回头看去,竟与那黑色牢笼隔了数丈之远。眼前的只剩下稀疏的蝼蚁般的步兵,他横劈竖砍杀出一条血路,背后黎明的耀阳,为赵云铺上一面金黄色的背景。
他知道,他成功了。
不久,在伤痛与疲惫的加持下,赵云,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