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白昼时分，强烈的阳光穿透云层直射在工厂前的空地上，无声地喻示着这里便将是两方战斗的场所。
路明非和阿尔托莉雅同时察觉到高文身上泛起的金色光辉，仿佛整个人都被衬托成神圣的状态。
“看起来...相当不妙啊。”少女攥紧了法杖不安地说道，尽管对方还没启动，但二人根本不敢掉以轻心，从始至终都没有移开过目光。
“能赢吗？”
“会赢的。”
路明非此刻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阿尔托莉雅”这个名字上，虽说不一定有什么相性上的克制作用，但似乎在超脱逻辑的世界当中，迷信反而比较管用。
阿尔托莉雅长呼一口气，在这种级别的敌人面前，根本连试探和留手的余地都没有，她挥舞法杖，召唤出一颗蓝色的星星，甩在了高文身旁。
霎时间妖精骑士所站的位置被蓝色法阵包围住，伴随着星星的消逝燃起一阵蓝火爆裂开来。
“...味道还不错。”高文舔了舔嘴唇，不止是被包裹的肉体，就连穿戴的盔甲也没留下半点痕迹，“单论魔力纯度的话。”
什么意思，二人都没理解她的话，下一刻后者高举大剑，身后燃起的那团吞噬了上百圆桌军的火焰呼啸而出，直袭向阿尔托莉雅。
这回路明非看清了，如果单纯只是火焰，绝不会将人烧得如此干净，连一丝残骸骨灰都没留下，原来真正的攻击来自其中的黑色使魔，一只摆出架势比人都高的黑犬。
少女用法杖堪堪抵住了黑犬的利齿，而高文本人的攻击随之而来。
当的一声。
路明非看着都为阿尔托莉雅捏一把冷汗，真不敢想象体格装备对比都如此强烈的状况下，她还能用手中的法杖扛住散发着寒光的剑刃。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很明显，这是一个爆发力量、持续耐力乃至战斗技巧都远胜于卡斯特的存在，之所以还没有立刻分出胜负，也只是因为阿尔托莉雅在躲闪攻击时嘴里还念着咒语，借助她的魔术提供防护苦苦支撑，不过在高文面前，原本能持续很久的魔术似乎都成为了一次性用品，她的颓势也尽显无疑。
“这...为什么？！我的魔力在流逝！”
阿尔托莉雅拼尽全力格开高文的重劈，拉开了一段距离，喘着气疑惑不解地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
妖精骑士可没有休战的打算，从她嗓子眼里吐出的粗哑吼声便可知其战意正浓，似乎是厌烦了阿尔托莉雅利用身材差异躲闪的戏码，她抛出几根锁链，由魔力操纵着绑住了少女的四肢。
“阿尔托莉雅！”
“没事...没事的，master！”即便在如此危急的关头，少女仍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不希望路明非产生担心的念头，只是这种强颜欢笑里的无奈已经在真正关心她的人眼里暴露无遗了。
她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般，骤然望向对方。
“我想起来了，虽然我一点也不想见你，但没想到还是又见面了，在这种场合！”
“哈？能不要随意套近乎么？你口中的见面，对于我而言只不过是某天在路边踩过的杂草而已，身为低贱的存在，你当然记得住妖精骑士的光辉，但我却是没有必要与你做相同事情的。”
高文只将她的话当作分散注意力的幌子，无情地将锁链骤然拉紧，阿尔托莉雅猝不及防之下发出了沉闷的吃痛声，但她还是那个坚强的女孩，在对方的拉扯之下依然没有忘记自己唯一的强项。
光轮顺应咒语发射出去，足以斩断特制妖精盔甲的魔术居然只是造成了轻微的冲击便如同消耗掉了一般无影无踪，不过这也足够阿尔托莉雅采取的行动了，借助高文的力量被魔术压制的一瞬间，她挣脱了出来，随后将法杖插入地面，双手合十。
“选定之杖啊，赐予光芒！”
卡斯特呼喊着，法杖也回应了她的期许，迸发出迄今为止最为耀眼的蓝色闪光，以其为中心扩散出魔力满盈的结界，化作与锁链不同的另一种束缚，将举剑奔向她的高文限制在原地。
然而，即便是这般需要吟唱方可施展的魔术，依然没有困住高文很久，反而好像彻底激怒了她一般，使其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
“雕虫小技！”
在阿尔托莉雅的惊呼当中，妖精骑士撕裂了魔力造就的陷阱，甚至是用食用的方式，将前者贮存的魔力尽数吞噬，眼里散发出邪恶可怖的视线。
“她...能吃掉魔力？！这是什么原理？！”
阿尔托莉雅茫然的问话得不到任何人的回答，而后者已然挥舞起附着邪火的巨剑准备终结这场战斗了。
“...master！我需要你的力量，对我使用令咒吧！”
少女的呼喊唤醒了几乎已经呆傻地不知所措的路明非，后者终于意识到他并不应该是一个观众，而是作为卡斯特的御主提供支援——虽然他没有提供魔力的手段，但至少，还有三条令咒！
他手忙脚乱地拉开袖口，将手背对向少女所在的方向。
出乎意料地，他从未被指导过怎样履行一名御主的使命，更没人告知过怎样最大化地发挥令咒蕴含的力量，但在千钧一发之际，他脑中无比清明，咒语也应声而出。
“永不落幕的黄昏——”
手上传来剧烈的痛感，一道令咒随之消失，与此同时，磅礴而出的魔力化作屏障挡在了阿尔托莉雅面前，纵使是饱尝血肉的黑犬和烈焰也被拒之其外。
虽说没有支撑太久，路明非便维持不住近乎榨干精神的消耗，手臂无力地垂下，但这已十分不易了，阿尔托莉雅急忙奔回他的身旁，二人互相搀扶着试图借着这道屏障逃命。
这种小动作没有逃脱高文的眼睛，连续的劈斩之后，即便是链接着七丘之城的落日的概念性魔术都到了崩溃边缘，然而他们连百米的距离都没走出。
路明非其实能够感受到与自己签订契约的从者的魔力状况，毫无疑问，阿尔托莉雅体内已经近乎枯竭，残存的魔力恐怕也经不起再做什么有效的魔术，雪上加霜的是，他们似乎看到了高文突破屏障后吞噬令咒魔力的场景。
已经是山穷水尽了，二人不约而同地想道。
“...你还能施展转移魔法么？”
路明非转头问道，少女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但又神色晦暗。
“之前已经做好了第二法的准备，但现在我的魔力...恐怕不够...”
“盈满！”
这回路明非不需要别人提醒，他毫不犹豫地发动了令咒，基础的功能没有对他的肉体和精神造成又一次剧烈的负担，也算是为他接下来的打算保留了力量。
瞬间，已经消耗殆尽魔力的阿尔托莉雅感觉像是刚吃饱喝足，睡了一个懒觉起床一般精力充沛，立刻明白了路明非要做什么，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迫近的高文身上，而是默念起转移魔法启动必需的最后几小节咒语。
“你的行为真是每每让人大开眼界。”高文赞赏地看着主动站到她面前的人类少年说道，“在我从女王殿下口中听来的所谓从者，本就该是为了master而自行舍弃生命，不惧死亡，从最开始就不知道生为何物的木偶玩具，你居然是反过来，作为御主保护她么？难道说真的有那么愚蠢，直到现在还在相信那个所谓的预言之子的名号么？”
“没有你考虑的那么多。”
此刻路明非无比希望自己在撞钟堂时意外“触发”的第二人格再度占据自己的身体，他自己真的十分胆怯，畏惧死亡，畏惧放着寒光的兵刃，哪怕只是一阵微风拂过，他都要支撑不住膝盖上的重量跪倒在地。
“我必须阻止你，不止是为了自己的性命，更是为了回报她的信任。”
但他维持在了屈服的最后底线。
如果令咒能够对自己使用就好了，命令自己无视面前的一切，机械化地做应该做的事情，路明非叹息道。
回头望去，阿尔托莉雅已经闭上了双眼，全神贯注地试图将世上最精妙的魔法复现，不会看向他一眼，二人的分工早已明确，不需要再做任何多余无用的行为慰藉彼此。
“真是感人至深的主仆羁绊呢。”高文似乎被人类少年不畏的气势打动了，略微收起了启动的架势，然而下一刻她将巨剑甩在一边，拔出了腰间更为纤细短小的佩剑，“可惜我被称为不懂爱的只会遵从野性法则的贪吃鬼，比起感受这些脆弱的情感，还不如将你们囫囵吞下更符合作派。”
好快！
这是路明非脑中唯一的感想，虽说对方已经放了海了，凌厉的剑锋不过是拿出来吓唬他，便内收了回去，但其一瞬之间便从侧身略过的速度依然令他咋舌。
高文沉默地注视着少年，努力地品味着心中泛起的情绪。
她很烦躁，与控制不住想要进食恋人的心情不同的烦躁，她本来将其归结为女王陛下前后两次截然相反的命令，在王宫中亲口所言让她前往牧场将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类御主带到其面前，却又在临行前从特使口中得到了一份格杀勿论的口谕。
她深感疑惑，又打心底认为这种小事没必要专门向陛下确认，直到现在。
不屑一顾地想要利用二者之间绝对的反应速度差别，从路明非身边过去，将更有威胁的预言之子拿下，把两人一同押送回去听从发落，然而如此简单的行动，她居然搞砸了。
血滴答滴答地顺着剑刃流进干涸的土地。
路明非用双手握住了根本没有以他为对象的剑锋，攥得如此之紧，全然不顾深陷皮肉的锋刃，用最蠢，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方法，打破了对方的无视。
他无疑是弱者，高文想道，即便从记事起，她所与之战斗过的对手，不论妖精还是人类，没有一个不能手拿把掐面前这个瘦弱少年的，但也没有一个在自己轮番恐吓之下，还敢堵住她的去路，赤手伸向她手中剑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是第一人，第一个以“弱”的特征走进她内心的存在。
甚至细想之下，他身上的某些细节十分耐人寻味，换一个高文自己更加认可的形容词的话，那就是——
强大。
强大的心理素质，强大的意志力，以及强大的反应力。
目光对视之间，她居然感到一丝恍惚，仿佛从路明非那对典型的人类黑色瞳孔当中看到了异样的光芒。
黄金般璀璨的色彩。
“...让开，我不会说第二遍。”高文的语气又冷了一分，实际上却是为了遮掩心中的动摇，“我已经饶了你一命，倘若没有收手，你的余生都只能当一个失去十指的废人！劝你不要将怜悯和仁慈白白浪费！”
“那副表情是什么意思，既不是恐惧也不是绝望，那是——厌恶吗？或许是从来没有尝过的味道呢，现在退下，我可以违背原则，再赦免你一次。”
“不可能。”
路明非咬紧牙关说道：“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让你这种恃强凌弱的走狗得逞，既然连你们都相信预言的内容，那么我就一定会保护着你们最害怕的对象，毁灭这个国度！”
两方再也没有商量的余地，彼此之间都触碰了逆鳞，即便高文之前有心留下这个人类少年的性命，在摩根面前交差之后或许还能申请赏赐，将他带回自己家中，沉下心来理解到底是其身上的哪一部分扰乱了她的思绪，如今其粗鄙直接的辱骂和威胁终究是突破了底线。
高文猛地抽剑，刃身在路明非掌心留下了深可见骨的痕迹，再算上佩剑上附带的魔术刻印，对于普通人类而言或许就意味着终生无法治愈的伤痛。
“要说软弱确实是软弱得无以复加，但要说没有力量的话却似乎并非如此，既然你这家伙说了不可饶恕的话，就赐予你最直接的死亡吧——至少好过落在那位女王的女儿手中。”
她举剑过肩，不再犹豫地以自己打磨了几百年的剑术用在这个螳臂当车的人类身上，结束掉他的性命，她便没有任何其他值得投入感情的行动了，那个借由令咒恢复了些许魔力的丫头，也必将是剑下亡魂。
......
“...路鸣泽。”
路明非深吸一口气，终于在这一刹那慎重却不情愿地呼唤出了那个名字。
“收到，我亲爱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