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清眼眸低垂,眉头紧锁,手上青筋暴起。
一个人怎么可以无法无天到如此地步?先是郑家女,再是这吴秀才,一个接一个,水山吟手上,到底还有多少人命?
他捏住杯子的手紧了又紧,几乎要把杯子捏碎。想到这可能是老妇家中最值钱的物件了,生生憋了回去,“腾”地站起,“真是岂有此理!老人家,可有什么证据?”
“这已经过去两年了,我儿尸骨恐怕都成了黄土。不过,当时我给他换寿衣时,在他里衣上发现了这个。”老妇从房内拿出一块裁剪过的白布递给穆玄清,“老身有眼疾,不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但是看着像字,就特意留了下来,从未示人。”
穆玄清接过布,顿时气血上涌。
这块布皱巴巴的,每个字都是用血写成:水山吟害我,死不瞑目!吴不染绝笔。
布上还有“水”字腰牌的血印记,不过不太全,只能看得出是个“水”字。
这定是他在挣扎间留下的。
不敢想象,写这封信时他带着怎样的绝望和悲愤。
“恩人,上面写的什么?”其实从穆玄清的表情当中,她大致猜到了信中的内容,只是想要再确认一遍。
“水家二公子确是凶手。”
“啊……我就知道,一定是他!是他!”老妇一个站不稳,跌坐在地,泣不成声,“早就跟他说不要接这案子,偏不听,非说要伸张正义,自己的性命就这么丢了!”
赵神醒也在一旁看得掉眼泪。
她不明白,为什么做好人是这样的下场。
“老人家,千万珍重自己身体!”穆玄清将她扶起,“你放心,这样的败类,他逍遥不了多久了!”
闻言,老妇急切地抓住他的手,“当真?”
穆玄清点头,“不过,有一件事情,还须您老人家同意。”
“什么事?”
“开棺,验骨……”
老妇沉默了。
穆玄清食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他在等她开口。
良久,老妇终于下定决心,“好!只要能为我儿子洗清冤屈,老身便是豁了这条命也是心甘情愿!”
……
从老妇院子走出去后,三人都心事重重,脚步也放慢了许多。
“陈哥哥,那个老婆婆的儿子,死得好惨啊…”赵神醒惋惜道。
穆玄清像是在思索什么,并没有听见她的话。
“陈哥哥?”赵神醒小跑到他面前,挥了挥手。
穆玄清的眼睛却完全被刚刚一顶抬过去的轿子吸引过去。
他看得分明,轿子旁边的小厮就是想要置老妇于死地的人。那轿子上坐的,一定是水山吟。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疏芳,该你上场了。”穆玄清微微一笑。
田疏芳知道,穆玄清笑得越人畜无害,越是在憋着什么点子。
虽然有些不太情愿,田疏芳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轿子前面,“哎哟”一声,盈盈倒地。
“滚开!哪来的蠢货!”开路的小厮骂道,伸脚就踹,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只见田疏芳慢慢抬起头,一手撑地,一手抵在胸前,那受惊吓的眼神,俨然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原来是个美人儿啊!”小厮搓着手,色眯眯地看着他。
“水金,为何不走了?”轿子里传来一个愠怒的声音。
水金小跑到轿门旁边,“禀二公子,乃是一个美人儿摔倒在地,冲撞了二公子,还请二公子示下?”
“美人儿?”水山吟立马掀开轿帘走了出来,看到地上的田疏芳,伸手去搀,“姑娘受惊了,快快请起!”顺便踹了水金一脚,“不懂事的蠢货!吓着人姑娘了,快道歉!”
水金知趣地打了自己一巴掌,“都是小的不懂事,都是小的不懂事,姑娘勿怪,勿怪!”
田疏芳柔柔立住,只觉浑身不自在。
水山吟趁机摸了摸田疏芳的手,田疏芳竭力抽回手,款款一礼,“无意冲撞大爷,还请恕罪!小女子告退。”
“美人儿,别走啊!”水山吟一把把他揽在怀里,“今儿在此遇上了,便是缘分,不如跟大爷我去府上小住几日啊?”说着手上便不安分了。
田疏芳抗拒地推开他,不想他更加猖狂,“哟,这是欲拒还迎吗?姑娘,这外面多冷啊,跟我去轿子里暖和暖和?”把田疏芳连拉带拽往轿子里塞。
田疏芳气得在心里骂道:穆玄清,你还不出来救我?
穆玄清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戏看够了,该出手了!
他快步走到轿子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田疏芳松了口气。
穆玄清要是再不来,他真的忍不住要动手打这个二公子了。
“你是何人,敢打扰本公子的兴致?”水山吟放下田疏芳,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公子,是他!就是他把我们打伤的!”水金捂着脸,躲在水山吟身后。
“真是废物!一群人打不过一个!”水山吟踢了他一脚,转而恶狠狠地对上穆玄清,“你敢动我的人,又坏我好事,是不是想找死?”
“找死谈不上,你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这就是城主二公子做派?”
“你……你等着!”水山吟撂下一句狠话,便钻进了轿子里。
正合穆玄清心意。
“好说好说,鄙人姓陈,单名一个玄字,咱们县衙见。”穆玄清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后带着田疏芳离开。
县衙门口的鼓又被敲响了。
知县打着哈欠从内堂走出来,不耐烦喊道,“谁啊?还让不让人睡午觉了,升堂!”
伴随着一阵“威…武……”声,衙役的水火棍也在快速击打着地面。
“堂下何人,为何不跪?”知县耷拉着眼皮,语气懒懒的。
“大人请看……”穆玄清先拜了一拜,拿出对牌来。
知县揉了揉眼睛,毫不在意。
“是何物?呈上来!”
衙役将对牌递了上去。
知县身子晃了一下,又仔细看了看,将对牌还了回去,强装笑脸,眼里却是藏不住的轻视,“原来是都督的养子,陈公子。不知来到此地,有何贵干啊?”
穆玄清不紧不慢,“想必知县大人也是知道的。在下奉家父之命前来此地查看民风民情,不想刚到这里便要被人教训。”
“哦?何人如此大胆?烦请说来,本知县定当为你主持公道。”
“此人便是水城主家二公子,水山吟。”
穆玄清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想先看看这位知县的态度。
听到这个名字,知县立马陪笑道,“想必是一场误会。据本官了解,水家二公子虽性子率直,行事却也并无逾矩,想是莽撞了些,无意间冲撞了陈公子?”
果然,一丘之貉,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敢问知县,二公子放任手下当街纵马,肆意鞭打妇女,这是莽撞?二公子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甚至想要抢回家中,这也是莽撞?”穆玄清的声音铿锵有力,在大堂回荡。
“这……原告何在?”知县冷汗直冒。
“已在堂外等候。”
“那传原告吧。”
老妇与田疏芳缓缓走入大堂,齐齐跪了,“知县大人安。”
待看清那位老妇的脸后,知县慌了神,对着旁边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会意,离了堂。
这一幕被穆玄清看得清清楚楚。
他笑了笑,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知县仍旧强装镇定,“堂下何人,报上名来。前事具陈,不得有误!”
老妇先开了口,“禀大人,民妇谢氏如意,无意冲撞二公子车驾,谁料便被他手下之人追赶,扬言要把民妇打死,请大人为民妇做主啊!”
田疏芳则在一旁哭哭啼啼,扭扭捏捏。
知县不耐烦道,“快些说来!”
“大人……”,田疏芳拭去眼泪,“民女田氏卿卿,二公子见民女容貌,强要拉去他家中,民女……民女……”又开始哭起来。
他怕再说下去,自己会忍不住笑出来。这本就不是他所擅长的。
“这二公子果真如此跋扈?”知县装作十分吃惊,“快传!”
不多时,水山吟便到了。
与他一同到的,还有一人。
水山吟垂头丧气的跟在那人后面。
穆玄清看了那人一眼。
水山吟与那人的容貌相差无几,只是年岁上,差了许多。
想必这便是他的父亲水城主,水自乾吧?
水自乾也打量了一下穆玄清,微微颔首。
穆玄清躬身回应。
“哎呀,水城主怎么亲自来了?”佟知县一脸谄媚,“快快快,赐座,赐座!”
“客气了,佟知县。犬子不争气,做出了这样的事,我这个做父亲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混账,还不跪下!”水自乾喝道。
“父亲……”水山吟没有了街上的趾高气昂,被水自乾的这声断喝吓得一颤,立马跪下。
“这位是?”水自乾看了看穆玄清。
“陈都督养子,陈玄公子。”二人一搭一和。
“哦……原来是陈公子!真是虎父无犬子啊!”水自乾啧啧赞叹,“瞧这气派,倒像是亲生的!”
“水城主谬赞。”穆玄清拱手。
“老二,你快说说,怎么回事?”
“父亲,儿子冤枉啊!”水山吟扑到水自乾身上,“那个谢氏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和水金有纠葛,儿子是真不知道啊!若不是今日有人到县衙告状,儿子至今仍被蒙在鼓里啊”!
“好!这件事权当二公子不知情。”穆玄清松了口,“那么,这位姑娘,你又做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