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到卧房门口,只听得里面一阵哐啷啷摔东西的声音。
推开门一看,孟秋焱正抱着一个硕大的花瓶欲往下砸。
“夫人不可不可,这可是五代前的遗物,贵着呢!”穆池一个箭步上前,夺了下来,放回原位。
孟秋焱在一地的碎片中坐了下来,背对着穆池,穆池摆摆手,王嬷嬷识趣出去了,将门关了起来,守在门口。
“你倒是答应的爽快啊,可苦了我的儿!”孟秋焱望着穆池,眼里不觉已泛泪花。
人人都道她嫁了个好夫君,可是这夫君战场上倒是一把好手,却不晓得为自己家里人多打算几分。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从来不曾争取。
“夫人啊,我何曾不心疼?”穆池一脸委屈和无奈,“皇命难违。他若不去,陛下难以心安,我们穆家更不好过。再说,让玄清去长长见识也好。”
“哼。你也是跟随陛下出生入死过的,如今他就这般对待当年的老臣吗?”
“夫人你…小声些!”穆池慌忙捂住孟秋焱的嘴,确认门口没人听见,才松手,“陛下岂是我等可以随意议论的!该给的,陛下已经给我了,万不敢天天将功劳挂在嘴边,以免让人觉得我居功自傲。如今陛下或许被奸人蒙蔽,对我们已经算是客气了。”见孟秋焱稍稍平静了些,穆池握住她的手,“夫人,所有的富贵,都比不得我们一家子平平安安。”闻言,孟秋焱不再多说。
“咚咚”两下,只听门外道:“侯爷、夫人,二小姐回来了。”
“玄沛回来了!”孟秋焱欢喜出门去迎。
母女两人许久未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说。府中下人也在筹备次日出发岭南所需之物。
至晚间,一家五口终于聚在一起,其乐融融。
“玄清,让二姐看看。”穆玄清便转了个圈儿,“嗯,又长高了不少,愈发帅气了!”捏捏穆玄清的脸蛋。
“二姐,你好像瘦了,是不是在易宁府过的不好?”
玄沛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很快又消失不见,“瞎说什么呢!二姐怎会过的不好,不过是近日懒怠,天气又热,不思饮食。”
“如今我们家这境地,估计二姐在易宁府也过的艰难。”玄滨叹了口气。
“嗨,没有的事!他易宁府还能吃了我不成?”玄沛咯咯地笑,“好了好了,如今好不容易相聚一次,开心点!”穆玄滨点点头。
穆玄滨又开始提起玄清小时候尿床的事,气得穆玄清追着他一顿好打,穆玄滨借着玄沛左挡右挡,穆玄沛只看着他们两个笑。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一瞬间。
当夜,五人无眠。
次日一早,元修带领数千人在上都城门为穆家父子二人送行。辞别国主,至城门外。三人已在此等候多时。
望着即将远去的丈夫和儿子,孟秋焱心里无味杂陈。
穆池已不再年轻,纵使当年再勇猛,如今双鬓也已爬上些许白发,久经沙场蹉跎的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还要年老一些。这个人,他去了岭南,不知能否适应那里的气候?能否顺利解决那帮无赖?少不得又沉下脸叮嘱,“你给我完好无损的回来!早去早回。”穆池连连应“是”。
她转身凝望着穆玄清,不觉眼角已湿。
从小这个儿子从未离开她身边,虽然顽皮了些,心性却是好的。此去岭南,能磨磨他的性子也好,只是,要受苦了。
她抚摸了下穆玄清的脸庞,却立马转过脸去,用手帕拭了泪,转以笑脸相对,“玄清我儿……万万要听你父亲的,不可在岭南惹是生非!”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柔。
“玄清知道了。”穆玄清紧紧抱住孟秋焱,“定不会让母亲失望。”
“好啦,男子汉大丈夫马上要哭鼻子啦!”穆玄滨偷笑道。
“才不是呢!”穆玄清松开孟秋焱,一脸傲娇,对着穆玄滨虚晃一拳,“哥哥可要等我回来,给我备好君兰酒,届时要与哥哥喝个痛快!”
“好好好!给你备着,备着。”
“还想着君兰酒呢!”穆玄沛掩嘴轻笑。
“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穆池看了看穆玄清。
他深知此刻一定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们,不好耽误太久。
“母亲,哥哥,二姐。玄清走了。”穆玄清依依不舍地行抱拳礼,干脆地转身上马,穆池则上了马车。
此去岭南,陛下允许他们带两百私兵,但要扮成家丁模样。一群人浩浩荡荡,伴着马车的“格拉、格拉”声,马蹄的“嗒嗒”声,稳稳走向广袤的天地间。
穆玄清不敢回头。此刻三人一定远远看着他,他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不想往前走,便略略勒紧缰绳,加快脚步。
行至一片树林深处,前面的队伍突然停下不走了。
“吁……”穆玄清勒住缰绳,“为何不走了?”
“小公子,有人拦路。”人群中一个声音喊道。
哦?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拦穆家的路?穆玄清双腿夹紧马肚,往前奔去,长鞭已扬在手中。
只见拦路那人手执红缨长枪,直直坐在马背上,杵在路中间,神情冷肃,“我家主人请穆小公子一叙。”
“你家主人,是谁?”
“林尚书。”
“哼,林尚书?我们两家不是已经退婚了吗?”
“还请小公子一叙!”那人毫不让步。
穆玄清望向父亲的马车,只听里面道,“玄清,去吧!”
我倒要看看你林家到底要做什么!穆玄清跟在那人身后,往丛林里走去。大约走了百步,便停了下来。
一辆华丽的马车赫然在前,丫鬟垂立在旁。
“沉锋,你回避一下吧!”一个软甜的声音从马车里飘了出来。
“可是小姐……”沉锋回头看了穆玄清一眼。
“放心吧,他不是坏人。有事我会喊你的。”
“是,小姐。”沉锋盯着穆玄清看了许久,方才不情不愿地离去。
等等,里面是一个女人?小姐?难道她是林织仪?
还未开口,只听那个声音继续道,“冒犯了,穆公子。小女子并非有意要欺瞒你,实在是身份不便。”
“令尊已经派人上门退婚了,林小姐今日出现在此,恐怕不合适吧?”他对这个林织仪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感,今又在此拦路,更加有些不耐。
“穆公子,那只是家父的意思,并非我的意思。”
“林小姐何意?”
“穆公子,我知道你家中的事情。家父派人上门退婚,本就是他的不对。这件事,我定会劝服他,还请穆公子代为转告令尊大人。”
“不必。”
“你……我家小姐特意到此,你也太无情了吧?”丫鬟忍不住为林织仪鸣不平。
“若水,住嘴!”林织仪嗔怪道。丫鬟当即不敢再言语。
“穆公子,我知你心中不快。我也不是那等捧高踩低的人。家父也是心中考虑颇多,还请公子不要责怪他。既然当初两家定了婚,便该不因世事而变化。我定会在上都等公子回来。”
穆玄清想不到,一个娇滴滴的林家大小姐,竟然有如此的行事气度,让他不由得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多了几分敬佩。只是,此一去岭南,还不知何时回来,也未知凶吉。他理解林尚书身为人父为子女考量的心情,亦不想耽误这位小姐。
“多谢林小姐美意,只是前程未卜,你我也并无情分,玄清不想耽误小姐,还请小姐多为自己着想。告辞!”说罢便策马而去。
听到了玄清回来的声音,穆池掀开帘子问道,“玄清,林尚书找你何事?”
“没什么事。不过是请我代为转达歉意。父亲,我们继续走吧!”穆玄清纵马走到了队伍的前面,穆池慢慢放下帘子。
如果换作是他,恐怕也不愿意将女儿嫁过来吧?总不能让林小姐在上都一直等着他不嫁人吧?想到此,穆池释然了。
说到底,这桩婚事,还是他去求来的。本来林尚书是不肯同意的,怕他们武将人家粗俗,怠慢了他女儿。而穆池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他非常渴望能与这样的文官结为亲家。不想到头来,还是没缘分。
一行人匆匆赶路,除去在驿站喂马外,即便刮风下雨,也并不停歇。陛下要他们去岭南,那便是耽搁不得的。
转眼已过两月余,距离岭南地界越来越近。眼下,穿越这片浓密的山林,再过条河,不消一日,便到了。
几十年前,他也曾随陛下到过岭南,只不过,当时是光荣灭敌,而如今却是落水狗般过去,只说去岭南,却连个名分都没有。宣威将军?只怕岭南知府是不买账的。谁不知道,赫赫有名的宣威将军被贬去了岭南,带着这个名号,是去耀武扬威的,还是去指手画脚的?正烦恼间,马车突然停住,穆池晃了个趔趄。
未等穆池发问,穆玄清悄声靠近,“父亲,林中有人。”
残阳如血,缓缓下坠,天光黯淡下去,周遭异常静谧,树叶纹丝未动,顶上“簌簌”飞出几只受惊的鸟儿,宣告着前方的不同寻常。乌鸦在树梢发出“哑”的声音,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不用藏了,阁下是谁,请出来相见!”穆玄清缓缓从背后抽出一把大刀。
看来当初真是没白练,究竟鞭子不如大刀好使。说起来还要感谢哥哥的远见,早为他锻造好了。此刀刀刃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见无人回应,穆玄清挑起几块石子,瞬间将石子敲向四方草丛里,还未落地,几十个黑衣人手持明晃晃的大刀跳了出来,劈头便砍。
“杀!”穆玄清刀指苍天,挡在马车前。小厮们用力一扯,扯破身上的伪装,露出一身的铠甲来,纷纷冲向黑衣人。
黑衣人错愕了一瞬,立时反应过来,领头的冷笑道:“哼,原来是私兵!”一时间,喊打喊杀声,刀剑相拼声,不时传来的惨叫声,回荡在这片静谧的树林。
为首的黑衣人直冲穆玄清而来,被穆玄清一刀抵住,黑衣人转身回刺,亦被挡住。穆玄清抡起大刀,呼呼作响,向那黑衣人砍去,黑衣人腰身向后一弯,刀刃擦身而过。两个人你来我往,胜负难分。
地上东倒西歪一具一具的尸体,鲜血染红一大片土地。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化为乌有,丛林又安静下来,愈加显得狰狞。
现下马车外只剩下穆玄清,和五个不断逼近的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