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池缓缓走出轿子,下了马车。只见穆玄清的脸上全是喷溅的鲜血,头发有些凌乱,喘着粗气。穆池为他整了整衣领,拭去脸上的血,“我儿,辛苦你了。”
“想不到,穆小公子竟是深藏不露啊!看来真是失策了。”为首的黑衣人见是穆池,收回手中的刀,却是丝毫不敢放松。这位穆小公子,竟然能接住他十几招。那个人明明说,他只会耍耍鞭子,不想还会用刀。
“呵呵,你到底是何人?谁派你来的?”穆池一声大喝。
“自然是来杀你的人。”
“来杀我?你算什么东西,陛下如今还并未褫夺我的封号,我仍旧是宣威将军,你敢杀朝廷命官?”
“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黑衣人,“都来岭南了,还逞什么威风呢!实话告诉你吧,有人花重金买你的命,你不死,我的金子可怎么办?”
“你是杀手?”穆池脚一勾,一根长枪稳稳落在手中,“那便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吧!”
黑衣人不答,眼底尽是凶狠。长枪从空中落下,大刀稳稳接住。黑衣人用力冲开长枪,大刀在长枪上擦出长长的火花,纵身一跃,跳上马车,向下砍向穆池。穆池反应极快,便去刺他腹部。黑衣人见势不好,立即后退。
不愧是宣威将军,虽然老了,底子还在,黑衣人暗暗感叹。
不过,普天之下,能从他刀下逃走的,还没遇到几个。
黑衣人又扑将上去,刀刀扑了个空。眼看即将失败,黑衣人阴笑,往腰中一掏,掏出一包黄纸包着的东西,奋力往穆池眼睛中挥洒。
穆池躲闪不及,眼睛瞬间开始流血,痛得他不住颤抖,黑衣人见状,立马一刀插进穆池腹部,紧握着刀把推着穆池往后退了好几步,地上拖出长长的脚印。
穆池忍住剧痛,长枪一通乱刺,方得以脱身。刀子一出,穆池腹部的血喷涌而出,顺着身体流到地上。
“阴险小人……”“扑通”一声,穆池瞬间倒地不起,嘴里喃喃着什么。
黑衣人慢慢走向他:这下子,看你如何抵抗!
“父亲!”穆玄清正被四个黑衣人围攻,望向倒在血泊里的穆池,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你们都去死,都去死!”竟然冲出了围困。
穆玄清杀红了眼,丧失了理智,疯了一样去砍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微微侧脸,绕到他身后,一掌击落穆玄清手中的刀。
“哼,不自量力!”
穆玄清握紧拳头,手上青筋暴起,正欲发作,突然丛林中“嗖嗖”飞出几支箭,两个黑衣人被一箭封喉,直直倒地,双眼圆睁,都没来得及挣扎。
黑衣人眼底闪过一丝惊慌,这次刺杀莫非还有人知道?又有两名黑衣人从林中一跃而下,对上他身后的两人。
来不及多想,如果不提人头复命,便不必回去了。
趁这四人打的不可开交,黑衣人冲到穆池面前,欲割下人头,被穆玄清徒手挡下,刀刃狠狠砍进肉里,鲜血流水般往下淌。穆玄清眉头紧皱,一声不吭。
“还真是父子情深啊!那我便先结果了你!”黑衣人一声怒吼,用力一踹,把穆玄清踹出去好几米,穆玄清吐出一大口血。
穆池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凭声音辩出黑衣人的方向,用长枪刺向黑衣人,朝着穆玄清大喊:“快……走……!”
“父亲……父亲!”穆玄清眼睁睁看着那黑衣人离穆池越来越近,腹部的剧痛让他直不起身来,勉强撑起身体的手本应生疼,此刻却没有任何感觉,鲜血“啪嗒、啪嗒”滴到地上。
“你们谁都别想走,哈哈哈哈哈!”黑衣人轻松躲过穆池的长枪,“老东西,现在就送你归西!”他用力举起长刀,映着火红的夕阳,霹雳般向穆池胸中砍去。
穆池不再挣扎,静静等待着死亡。
他这一生,在底层摸爬滚打过,荣华富贵也享过,甚至幻想过致仕后儿孙绕膝的情景,却独独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一个方式,死在这里。
他的一生,起于岭南,也终于岭南。
也罢,也罢!只是独独不放心他姐弟三个,还有家中那个等他回来的秋焱。
秋焱,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突然,“嗖”的一声,面前的黑衣人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随即重重倒地。
是那后来的两个黑衣人,已经将刺杀他们的黑衣人解决掉,一声不响消失在丛林中。
这两个人,又是谁?
看着黑衣人倒下,穆玄清松了一口气,不顾鲜血淋漓的双手,他支撑着慢慢站起来,只觉天旋地转,险些摔倒。
穆池有些错愕,等待已久的死亡却迟迟未来。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着急的喊了一声玄清。
“爹,孩儿还在。”穆玄清踉踉跄跄,一步一步,走向穆池。他从身上撕扯下一块布,紧紧包好穆池身上的伤口,很快,这块布便被染红浸湿。他跪在地上,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将穆池扶起,搭在自己肩膀上,看到了穆池身下大滩的血水。
“玄清……带父亲……回……回家……”穆池的气息已经很弱了。
穆玄清艰难地往前走着,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印,不觉两眼已打湿,声音有些发颤,“好……”
“玄清,我不行了,恐怕……回不去了……你……你先把我放下,为父……为父跟你说几句话……”穆池的呼吸越来越快,却越来越弱,声音断断续续,“听话……”
穆池心如刀绞,“父亲……你别说话了,玄清一定能带你回家!”
“咳咳……”穆池身子直往下坠。
“父亲,父亲!”穆玄清大声呼喊,开始抽泣,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拼命想要再次扶起穆池,却再也扶不起来。
他不允许,不允许父亲躺在这里,他要父亲跟他回家!
“孩子,别白费力气了……”穆池摸索着穆玄清的脸颊,轻轻抚摸道,“可怜……你还有一个大姐……大姐她……在三岁时……夭折了……当时就葬在这……这片林子里……那棵荷花玉兰树下……我死后,就……将我……将我葬在她旁边吧….”
“父亲,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你快起来跟玄清一起走!”穆玄清两手抱着穆池肩膀,不肯放手。
“呵呵……”穆池笑了,牙齿上也浸满了血,“父亲……走不了了……记住,不要寻仇……好好活……”穆池的手重重摔到了地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天塌地陷,穆玄清的胸中坠了千斤石般沉重,心跌落到了谷底。
夕阳的余晖照落在穆池脸庞,显得格外刺眼。
穆玄清已看不清眼前这个人,只觉得浑身冰冷,如置冰窖中。
“父亲……!”穆玄清大喊,“不……不……”。他抱着穆池仍有余温的身体,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父亲死了吗?不,不是,他只是睡着了,只要天一亮,便会醒的。会醒的,他会醒的!
“哈哈哈哈……”穆玄清开始狂笑起来。
一生都为大朝出生入死的父亲,如今就得到这样的结局吗?好啊,真是好啊!蓦地,笑声戛然而止。他看到那名黑衣人手指动了几下,似乎是想要爬起来。
一把刀抵在那黑衣人的喉咙处,“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只是笑,却并不答话。
“啊……”黑衣人大叫,想要抽回手却动弹不得。他的右手被长枪刺穿,穆玄清紧紧攥住长枪,冷冷的看着黑衣人。
“哈哈,哈哈……”黑衣人望向他的眼神满是嘲讽,“你永远也别想知道!”说罢心一横,咬舌而死。
穆玄清想去阻止,却已是来不及,气得他拔出长枪,在黑衣人身上乱刺一通,直到累得没有力气才慢慢坐下来。
喉咙像灌了铅,发不出任何声音。
父亲就这样走了,就在这里结束了生命。
从小到大,每次只要自己一做错什么事被母亲责骂,都是父亲在旁遮掩。而自己呢?只知道惹他生气。如果能再早几年,早几年练练武艺,或许如今就能护住父亲。
可惜,人生并没有什么如果,也没有什么早知道。
不眠不休,不吃不喝。
一天之后,穆玄清终于找到了那棵树。
郁郁葱葱,吐羞含笑。
如今正是初夏,树上的花开得正盛,散发着迷人的香气。树下一座石块砌成的坟墓,墓碑上书着“武平侯穆家长女玄鸿之墓。”石块虽旧,却未长青苔,墓上也未长杂草。
穆玄清走近看清楚了,站在墓前,施了一礼,叫了声“大姐安好。”便回去背起穆池,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了半日,方走到这里。刚把穆池放下,便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穆玄清警惕的看了看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