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汽车渐渐远去，陆绪转身拖着行李朝朋友的俱乐部走去。
路边垃圾桶旁，一只野狗抬着后腿撒尿，撒完尿又钻进垃圾桶里翻找吃的。
陆续路过时，它呲着牙，警惕的盯着来人，不知怎的陆绪就笑了，骂道：“你个傻狗，一堆垃圾，谁跟你抢啊？”
到俱乐部的时候，天色漆黑，这么晚了，俱乐部竟然灯光大亮，冯扬刚好送几个上夜课的学员出来，看到陆绪，意外了一下，没说什么，接过他手中行李转身进去了，陆绪跟着走进去，径自躺在俱乐部的环形沙发上，盯着棚顶灯发呆。
在京市，有两种人压力最大，一是男人，二是穷人，很不幸，陆绪两样都中招。
编舞三年、编曲三年，签约三年，三年三年又三年，将近十年，十七岁的音乐梦，到二十六了也还是一事无成，不知道坚持还有何意义，还有几个十年给自己荒废。
陆绪无力地闭了眼，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嚣张的跳动着来电人信息，屏幕一闪一闪。
“肖经纪。”陆绪没耽搁，接起电话。
“现在来公司一趟。”
通常陆绪不会废话，但对肖经纪这种自己的话是圣旨，艺人的话当放屁的劲儿，就突然不想再怂了，因为没意义，“现在？”
“有什么问题？”
“半夜12点。”
电话那边顿了下，肖红慢悠悠的语气才递了过来，“陆绪，发现现在我已经‘带’不了你了，换个人带你，好不好啊？”
“好。”陆绪接得很顺滑。
肖红是陆绪的经纪人，三年前陆绪签约寰宇世纪的时候，分在了肖红手下，一个雷厉风行，却也独断专行的女人。
两人性格都不是主动的人，而且肖红一起带的新人就好几个，陆绪不是‘最听话’的那个，不知是否因为想给他点‘教训’，肖红一向以‘投资分散’为说辞，注意力和资源对陆绪简直不能再吝啬了，再加上同样都是给公司打工，他们之间的电话一直是这样公事公办言简意赅，不存在私交，自然更不会有倾斜。
陆绪起身拿证件的时候，冯扬正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面出来。
“哎哎！吃了再走！什么天大的事，半夜三更的，至于这么急吗？”
陆绪立马转身坐了回去，拿起筷子，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吃了两口才抬头示意冯扬要不要来点，冯扬点了一支烟摆摆手，“不用，我早吃了。”
冯扬吞云吐雾的看着兄弟狼吞虎咽，“要我说，你还在娱乐圈折腾个什么劲，遭那罪受那鸟气？图啥呢？”
“还有两年合约就到期了，到时候过来再找你讨口饭吃。”陆绪拿纸通通鼻子，“怎么又放辣啊，都给我辣出鼻涕了。”
“靠。有的吃就不错了，天天在我这蹭吃蹭喝的，不行你兼职当教练得了，我这的大姑娘小阿姨们，就稀罕你这种人模狗样的。”
“违约金200万，你付了我来全职卖身怎么样？”
“滚滚滚，你还是回寰宇卖去吧，我这里要不起。”
陆绪懒得搭理冯扬，也没当真，知道他就爱口花花。
自己没有负担相处的朋友也不多，冯扬算一个，痛快吃完面，起身拿了茶几上的车钥匙就走。
身后冯扬声情并茂的喊，“你可悠着点开啊，对我的爱妻要温柔以待！”
陆绪忍不住回了一句“戏这么多，还这么浮夸，不当演员真白瞎了。”
京市只有在半夜才不会堵，零星的车灯一晃而过，照得陆绪脸庞明明灭灭。
真要换经纪人了？看来肖红的耐心告罄。
三年前，签约寰宇的时候不是没有雄心壮志，当年美利坚求学的时候，无意中结识一位拍电视剧的，看上陆续的外在条件，认为他可以先走演员的路子。
要当演员，当然经纪人就很重要了，经纪人掌握着试镜渠道，捕获各种的试镜消息，联系演出机会。
对于没有相关背景人脉的非科班来说，演艺圈是封闭的，想要打入圈内，除了找个靠谱的经纪人或者做好跑一辈子龙套的打算，其他方式，可以说难度极高。
可是经纪人一般都任职各大经纪公司，独立的金牌经纪人又都有自己的“王牌”在手，像陆绪这样半道出家的非科班新人，那是想都不要想，回国综合考量后，他才选了寰宇世纪，后来诸多种种，现实不尽如人意。
当站到肖红办公室门口的时候，陆绪都想好了，无外乎继续在她手底下混日子，或是换一个经纪人好聚好散，没有更坏了。
但发现锁门后，内心真是日了狗了，这女人真是小心眼。
这时走廊上另一间办公室门打开了，一个男声问：“是陆绪吗？”
“是的。”陆绪扬了扬眉，里头又说：“进来吧。”
进去后才发现这人照过面，寰宇的另一位很“出名”的经纪人，乔公，俗称回收站。
就是字面意思，不打算续约的、没有培养价值，打算雪藏的统统由乔公接手，他是寰宇的垃圾回收站。
乔公白白胖胖，挺乐呵，一脸福气，穿白色POLO衫，收拾得干净精神。
“我刚刚给楼下打了电话，让你上来直接找我，看来你是直接从地下车库上来的，夜班前台没看到。”乔公语气和蔼，“我叫乔公，你叫我乔哥就成。”
陆绪礼貌的笑笑，看到他要亲自给自己倒水，忙道：“我自己来。”
“坐坐，坐下来谈，”乔公走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陆绪也没再客气，顺势坐下。
“肖红应该跟你说了，公司决定给你换个经纪人，就是我，这是上面的决定。”说着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楼上，意思不言而喻，“希望你能接受这个安排。”
“我知道，没什么不好。”陆绪笑笑，一脸平静。
乔公笑眯眯的继续，“接受现实就好。现在没其他人，咱俩开诚布公，敞开了说，这是合作的前提。”
陆绪点点头，乔公的讲话风格，着实让人意外。
“全公司都叫我‘回收站’，相信你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不多废话，我就问你一个问题，还想端演员这碗饭吗？”
“这饭碗还是得端着，但之前的吃相我不太能接受。”当然得端着了，200万的砸碗费他可承担不起。
对面的乔公不慌不忙，慢悠悠的吸溜着茶水，“每个经纪人带艺人的方式都不一样，这个稍后谈。”乔公想了想，说，“这样，你先说说自己的想法，畅所欲言，有什么打算。”
陆绪心想是经纪人风格迥异，还是又有什么套路，想了想，直接道：“我学过编舞，也搞过音乐，还在酒吧驻唱过，不过都没弄出什么名堂，后来偶然机会接触到演戏，发现自己并不排斥，就打算先以演员的身份出道，就签了寰宇，之后的你也知道……”
“你在寰宇的经历我了解一些，其他的也能猜个大概。”乔公说，“不外乎想接到好资源就得按肖红的路子走，立个人设，再捆绑炒作，炒个CP，就自带流量人气了，这方面她很有一套，事实证明，确实有效，现在是流量的天下。”
陆绪只好说：“但都不长久，而且容易反噬。”
乔公笑了起来：“你还没火呢，没资格谈长久。再说，在这个圈子里，你见过几颗常青树？凤毛麟角吧，运气好点，一部爆的作品能让你火个一年半载就不错了，为了保证出境不让观众淡忘，哪个不是费劲心思，运气再好点，撕几个好资源出几款有口碑的剧，基本可以晋升当红明星，可当红的，三年五载事业巅峰也就过去了，观众也会审美疲劳，这是大规律。你折腾这些年，我说的这些也该知道。”
陆绪无奈，“这我知道，我进这一行，就是因为喜欢唱歌跳舞，但梦想是一回事，总得吃饭吧？刚开始演戏就为了混口饭吃，但演着演着吧又觉出点乐趣，想着能竭尽全力不留遗憾的演就行。理想是音乐，现实是演戏，火不火的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去了！不火接不着好戏，接不着好戏天天跑龙套，跑龙套能赚着钱？没钱玩个屁的音乐！就你这不上进的模样儿，都能出家当和尚去了，这辈子能火就见鬼了。”乔公皱起眉头，“你也这么对付肖红的？”
陆绪眉心一跳，这是提前通过气了？乔公说的自己也明白，但万事都有底线，便不想多解释了，想到这，陆绪释然一笑，“有实力迟早会红，没红就是没那实力，就得认。”
乔公不认同，“屁的靠实力，好多都是靠手段！再加点运气。”
看着沉默的陆绪，乔公笑道，“她说让你炒个cp，你直接拒绝了？”
陆绪眼神骤冷，“不是炒cp，是要求我真恋爱……而且对方有男朋友了。”
乔公这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后来，是袁嘉行？！他同意了？”
陆绪沉默着点了一下头。
“这个肖红，越玩越大了，怪不得老大得意她，这手段，啧啧啧……”
陆绪不想和现经纪人谈论自己的前经纪人，直言道，“乔公今天既然还能见我，我还有什么地方您看得上眼？”
“这三年，你没演过主角，就连重要配角都没接过，乱七八糟的龙套倒演了不少，我看你演的那些个角色都替你可怜，之前还好奇你怎么得罪肖大经济了…说白了，接戏方面你是来者不拒啊，我是从你演过的若干个龙套中发现，你演技还不错，不然今天就不会见面了。”
“28个。”
“什么？”
“跑过的龙套。”
“虽然有感情洁癖，不过你还真是‘不挑戏’的正面典范，这点不错。”乔公却是摸着肚子笑了起来。
陆绪莫名的看着乔公，“有戏拍就不错了，没有挑的余地。”
乔公说：“我这里有戏。不过你接戏的起点也太低了，虽然新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是陆绪，在这圈子里，第一部作品还是很重要的，一开始的定位低，以后有得你辛苦了，而且以后的路还需要点运气，主角配角、网剧上星剧、包括电视电影的屏障，都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能走到哪一步我不能保证。“
乔公口气认真道，“要我当你的经纪人，就要听我的话，不保证我给你找的戏能叫座，但保证不会比现在更差。”
陆绪露出进来后的第一个笑容，笑出一对尖尖的虎牙，那双眼睛此时终于显露锋芒，在灯光下闪现着野心，“乔哥，我一个没后台、没人气、没作品的三无人员，在接戏方面怎么安排，全听你的，两年后不论什么结果都认。”
乔公看到这样自信坦然的陆绪，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两个本子，“这两个剧本，你看看，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