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学公房之内,学正龚旭拿起那两张展开的炭笔画端详许久,眉头越皱越深。
这两幅画从绘画水平上来说可以说是不值一提,无论是从空间、构图,还是从作画者的意境上来看,都只能称得上是初学者的水平。
但从绘画技艺上来说,这幅画虽然浅陋,但却着实让龚学正有一种惊若天人的感觉。
龚旭自幼便擅长书画一道,无论是花鸟画,亦或是山水画,还是最为繁琐的院体画都是其人擅长的画艺,自认除了翰林图画院中的几位丹青妙手外不输于任何人,更是以博览历代名家画作著称,但宋草的这幅画中所用的技艺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换言之,这幅画中体现的,乃是古往今来诸多丹青妙手都不会的一种新画技!
这幅画毫无价值,但作这幅画的技艺价值千金!
龚旭对画的价值有了判断,但也随即陷入了沉思和不解之中。
对方如此年轻,和画中体现的画师技法不纯熟倒也相吻合,但对方是从哪儿学的这门画技的,又为何来州学献画呢?
龚旭心中犹豫片刻,开口试探起了对方的来路。
“你师承何人?可有令师之画作带来?”
“在下姓宋名草,乃阳谷县人士,没有师承,这番画艺乃是街临王道士相传,其人仙逝距今已有九年,并无画作存世。”
宋草依旧拿出了王道士来当挡箭牌。
这个道士是真有其人,不过也确实死了八九年了,整个紫石街的人都能作证。
“令师乃是一道士,已经离世?”
龚旭眉头再度皱成川字,对宋草的话充满了怀疑。
“正是。”
宋草言之凿凿点了点头。
“你可知,你之画技虽然新颖,但画作实在浅陋,不足以入选贡画名录,但汝师若有画作,说不得便能入选贡画,届时朝廷自有厚赏?”
龚旭依旧不信,再度开口。
其人却是认为宋草在讨价还价,因此故意说出这番话来,意在提醒宋草,如果有佳作赶紧拿出来换取朝廷赏赐。
“在下不敢欺瞒龚学正,家师的确已经仙逝,且无画作存世。”
宋草听出了对方的意思,但他哪儿有什么师父,因此也只好继续嘴硬。
“那却着实可惜,你作画的水平着实太差,且回去潜心练上几年,或许可以有所成就。”
龚旭没有表露出对画技的渴望,打算先给对方一个闭门羹,吊一吊对方的胃口再说。
“龚学正的意思是,在下所学画技足以入选贡画,只是在下本身作画的水平太差,导致这两幅画不能入选对吗?”
宋草微微一笑,对龚政的评判不以为意,反而直接问起了龚政想要隐藏的关键信息。
“是这般又如何?你之水准只能算是初学者,非三五年不能入门,若有令师佳作,不妨快些拿出,朝廷定有厚赏。”
龚旭眉头一皱,发现自己似乎小觑了眼前的青年,于是板起脸来,将话题引向别处。
宋草再度微微一笑,心中已经识破了龚政的策略,但为了弄清楚手中画技的具体价值,于是反客为主问起了对方
“敢问龚学正,若是在下择一善画者传此画技,其人需几年有所成就?”
“这等画技,你愿传授给他人?”
龚旭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历代画家皆以独家画技为根本,除了弟子外根本不会向外人传授,所以他始终不相信宋草所谓道人传授画技的谎言。
徽宗一朝尊崇道门,那王道士手中若是有这般画技,只需辛苦几年练得纯熟,必然能得一番大富贵,又何至于将这般技艺流落到宋草手中。
但无论如何,这门画技的价值是十分珍贵的,龚旭从未想过宋草有过将这门画技传授给他人的可能。
“龚学正可对此画技有兴趣?”
宋草见龚旭不信,再度开口抛出鱼饵,却直接将龚旭问的呼吸粗重起来。
龚政当前的画技距离进入翰林图画院只差临门一脚,如果能够学到这门画技,稍稍磨炼上几年,是完全有可能创造出一副传世名画,然后跻身翰林图画院那些丹青国手之中的。
届时不仅龚政的作品能够收录入皇家画谱留名千古,还能成为受人尊崇,能与圣上谈论风雅的丹青国手,远比现在郓州担任个学正要强出千百倍来。
“自然是有兴趣的,只是不知你打算卖个什么价码?”
龚旭收敛心中激动,正色问向眼前的青年,他已经认识到对方绝对是个有心机的,但这并不妨碍龚政想要买下这门画技。
“在下出身不太好,想换个出身做个正经的官员,此外还想再有些田亩传家。”
宋草言简意赅的抛出价码,却让龚旭再度瞠目结舌,其人愣了一会儿之后,无奈的摇头苦笑。
“一门能够入选贡画的画技,我想这个价格并不算高。”
宋草见对方如此神情,多少也有些犹豫,但还是保持着镇定的神色。
他是按照对方如此震惊的表现,粗略估计出的一个价码,料想应该大差不差。
“这份画技在东京城内自然是价值连城,但在这里却不值这个价。”
龚旭见宋草狮子大开口般的要价,心已经凉了一半。
这种画技在东京城内虽然值这个价格,但却不是在郓州当一个穷学正的龚旭能拿的出的。
“这个道理在下自然是晓得,但龚学正难道不是东京城内之人吗?”
宋草轻笑开口,抓住了龚旭话中的漏洞。
“于我而言,这份画技只是锦上添花,自然也不值这么高的价格。”
龚旭轻笑开口,提出自己的条件。
“你若愿意,我可以予你现钱五千贯,土地三千亩,另保你一个县学生员的身份如何?”
“多谢学正抬举,在下还想再搏一搏,若是不能卖的高价,再来寻学正不迟。”
宋草听闻之后却是立刻一拱手,将这两幅画卷起夹在怀中就要离去,而龚旭只以为对方仍在抬价,因此也未阻拦,却未想到宋草竟然真的一路离开了州学,再未回首,让龚旭再度目瞪口呆来。
“老秦,方才那人叫什么?”
龚旭自不甘心宋草就这般离去,将门房叫了过来。
“好像是叫什么宋草,阳谷人士?”
门房老秦使劲想了一阵,方才开口。
“找人去阳谷县打听打听,看看这人什么背景?”
龚旭也想起来了宋草的名字,当即安排老秦去打听起了宋草的背景。
而宋草离开州学后一路到了一间酒楼中,简单要了些饭食,一面吃着一面考虑着今日上午的见闻和所得。
对于作画水平不过关的事情,宋草已经有了预料,因此倒也不气馁,但龚旭对素描这份画技的看重宋草也是瞧在眼中的。
“接下来的问题便是如何能将这份画技以高价卖给那识货之人了!”
宋草思虑一阵,很快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郓州城内能够造出一个富户的官员有很多,但能直接改变一个人出身的官员却不多,至少也得六品以上的正经官员才有这份本事。
而这样一筛选下来,郓州城内符合条件的无非是知州,以及漕司、仓司的堂官。
这些人宋草自然是不认识的,但前些天从胡忠处听到的那则消息,却让宋草隐约有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