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方孝孺太想当然了。
朱棣仅凭八百王府亲卫靖难起兵,一步步走到今天,无论从气势、兵马来说,都已经形成了绝对的优势,直逼京城之下。
可以说,就差最后那么一步了。
在这个时候,让他退兵就藩?早干什么去了?
不出意外,朝廷提出的这个条件被朱棣一票否决!
万般无奈之下,朱允炆决定背水一战,下了一道罪己诏,一边加紧募兵、一边号召天下勤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奉皇祖宝命,嗣奉上下神祗。燕人不道,擅动干戈,虐害万姓,屡兴大兵致讨。
近者诸将失律,寇兵侵淮,意在渡江犯阙。已敕大将军率师控遏,务在扫除。
尔四方都司、布政司、按察司及诸府卫文武之臣,闻国有急,各思奋其忠勇,率慕义之士、壮勇之人,赴阙勤王,以平寇难,以成大功,以扶持宗社。
呜呼,朕不德而致寇,固不足言,然我臣子其肯弃朕而不顾乎?
各尽乃心,以平其难,则封赏之典,论功而行,朕无所吝。故兹诏谕,其体至怀。”
简而易之一句话,就是说自己的统治地位受到了威胁,呼吁各地臣子发兵援救。
这,其实也不过是困兽犹斗,垂死挣扎罢了。
如今燕军已攻陷了辽东、京、津、翼、鲁、晋、皖等等大部地区,朝廷大军死的死、降的降,天下还有多少兵马来救他这个皇帝?
眼见着勤王无望,方孝孺又出了一个主意,让庆成郡主去找朱棣谈判。
庆成郡主乃是朱元璋哥哥的女儿,是朱棣的堂姐,双方的血缘关系自然是很亲近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关系,所以,方孝孺想以亲情来打动朱棣,不管能不能成,死马当活马医。
从内心里来说,庆成郡主本来是不愿涉足这样的大事,毕竟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管得了这等天下大事?
何况,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朱棣是她的堂弟,朱允炆是她的亲侄儿,她到底偏向哪边?
但没办法,朱允炆毕竟是皇帝,既然下了旨让她去谈,她也不能抗旨。
这时候,战船已经抵达了镇江,不过朱棣暂时没有进攻,而是在镇江先扎营休整,等待时机,或者说,是想挑一个好日子再进攻入京。
庆成郡主在一队护卫的护送之下来到了燕营,朱棣亲自出迎。
妹弟二人久未见面,一见面,不由真情流露,皆泪流满面。
坐下后,朱棣问了一下周王、齐王的近况。
庆成郡主回复说周王已召回,但尚未恢复王爵,齐王依然还在囚禁中。
听到这番话,朱棣不由长长叹息了一声,毕竟是亲兄弟,难免会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沉寂了一会,庆成郡主终于还是道出了此来的目的,转达了朱允炆的意思,大意就是愿意割地求和,划江而治。
对于朱允炆来说,这已经算是做出的最大让步,双方一南一北,他依然还是大明的皇帝。
至于朱棣,愿意另立国号也好,或是作为大明的附属国也罢,总之不能渡江攻打京师,危及他的皇位。
其实,朱允炆要是聪明一点,以退为进,比如提出禅让皇位,让朱棣来当皇帝,说不定会有奇效。
如此一来,他在道义上占了上风,反倒让朱棣有些骑虎难下,到底接不接受?
毕竟,他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来的,不是打着夺皇位的旗号。
当然,朱允炆也不可能这么做,就算他想,首先方孝孺就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朱棣一听此番话,当即一脸严肃道:“吾所受皇考封王且不能保,割地何用?且吾来欲得奸臣耳,在朝廷安宗社,不在地土。
吾分地自有,皇考所命者,富贵足矣,不愿赢余。
但得奸臣之后,谒孝陵,朝天子,求复兴章之旧,免诸王之罪,即还北平,永祇藩辅,吾无他望也。”
这番话,自是言不由衷,无非是想在道义上站住脚。
随之又说了一句:“此奸臣欲姑缓我,以俟远方之兵耳,吾岂为其所欺哉?”
其实,这些道理庆成郡主又如何不知?
如今朱允炆、齐泰等人只是被逼到绝路不得不做出让步,一旦等他们缓过劲来,又如何甘心平分天下?
到时,必然发动战争讨伐,天下百姓又将生灵涂炭。
所以她这次来并不指望说动朱棣,只是奉旨而来,完成自己的任务,回去也好交差。
朱允炆彻底失望了。
谈判又一次失败,朱棣虽然尚未对京师发起进攻,但是京师外围的守军却已看清了形势,接二连三投效燕军,令得京师变成了一座孤城。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的意见终于发生了重大分歧。
齐泰心知大势已去,京师虽然固若金汤,但一旦被围困也很难守得住,毕竟燕军的炮火可以说是无坚不摧,再厚的城墙也顶不住一轮接一轮的炮轰,早晚会塌。
那时候,拿什么来挡燕军的铁骑?难不成靠他们的铮铮铁骨?
所以,齐泰便劝谏道:“陛下,臣斗胆,请陛下移架湖、湘,暂避燕逆锋芒,以图复兴。”
朱允炆不由苦笑:“复兴?复兴……”
当初他占尽了天时、地势,手握朝廷百万大军尚且打成这样,已被逼到绝境,还能指望偏居一隅复兴?
这不是鬼扯淡么?
“荒谬!”方孝孺一脸正气,忍不住冲着齐泰斥了一句。
齐泰皱了皱眉:“先生何出此言?”
方孝孺高声回道:“昔日,司马氏衣冠南渡,宋高宗泥马渡江,从此后,也只能守着东南半壁苟延残喘,何来的复兴?”
黄子澄的意见与齐泰一样,接口道:“臣恳请陛下,为天下、为社稷,暂避锋芒,出京暂避。”
“陛下,万万不可!”方孝孺干脆跪到地上,痛哭失声:“陛下,城中尚有二十万兵马,陛下应坚守待援。
就算真的战败,国君也当为社稷而死,方不负天下!”
一听此话,齐泰不由怒了:“方正学,你在说什么胡话?哪里还有什么救援?哪里还有什么勤王之师?你这是让大家一起送死!”
方孝孺大声道:“没有兵便募兵,臣恳求陛下下旨,尽撤城外民巷,驱百姓入城,婴城自守,誓与京师共存亡!这天地之间,还是有忠义二字在!”
“好!”
他这一番话,顿让朱允炆热血沸腾。
“陛下!”
齐泰、黄子澄二人急了,恨不能当场掐死方孝孺。这家伙为了所谓的忠名,竟然想拖着大家一起死。
“不用再说了……”朱允炆无力地摆了摆手:“我大明,岂有弃国而逃的天子?朕,誓与南京共存亡!”
“陛下……”
齐泰、黄子澄二人不由泪流满面,双双跪到地上。
“齐泰、黄子澄!”
“臣在!”
“朕,命你二人出城募兵。朕,坐守京城,静待二位卿的……勤王之师!”
“臣……领旨!”
齐泰与黄子澄万般无奈,也只能含泪领旨而去。
话说得悲壮,但是,朱允炆依然还是没有死了那条谈判的心。
于是,竟又派了李景隆、谷王、安王联袂去燕营找朱棣谈,无非还是提出划江而治,割地求和的条件。
兄弟之间多年不见,一见面,自然是诸多感慨。
谷王、安王其实是偏向朱棣的,毕竟是亲兄弟。重要的是,朱允炆之前削藩的行径已经让他们寒了心。
虽然直到现在还没轮到他们,但他们心里很清楚,那是因为四哥反了。
如若四哥被废,他们又怎么可能躲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