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出了乾清宫大门。
刘逢早已等在门外,他迎上前悄声说道:
“冯公公,听陈矩说,皇上在文华殿看奏疏。”
冯保冷眼瞅着刘逢。
刘逢立刻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冯保很不喜欢人称他“冯公公。”
刘逢赶紧变换称呼,谄媚说道:
“冯大人是否需要回司礼监,冷静一下,再去见皇上。”
“此话何意?”
“奴婢觉得,冯大人以前站太后这边,有些话得想清楚,能否在万岁爷面前说。”
“你倒是出息了,知道为主子操心。”冯保略感欣慰,边走边说:
“太后这件事,是万岁爷亲自交办的,很是棘手,办妥就该及时回复,不能不能稍有耽搁,免得万岁爷起了猜忌。”
冯保顺口让刘逢长个见识。
刘逢连忙点头,以示受益匪浅。
冯保上建议坐上肩舆,直奔文华殿。
文华殿。
朱翊钧面前的桌子上,堆着两叠奏疏。
朱翊钧快速浏览,凡事言不及义、言过其实的奏疏,便随手一甩,扔到桌子左边的竹筐里,表示留中不发。
秉笔太监会在这些奏疏上,朱笔批红“知道了”三个字,分门别类存档。
前几日视朝,朱翊钧特意提出奏疏文字,必须改变文风,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少来那些通篇穿靴戴帽,歌功颂德废话的奏疏。
朱翊钧刚才扔进竹筐的奏疏,都属于这类。
他深感前世的文山会海现象,在明代也不鲜见,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在已经采取了“有事上朝,无事干活”的模式,再加上精简文牍之功,朝廷的办事效率,已经大有改善。
正在这时,陈矩进来禀报:
“陛下,冯保求见。”
朱翊钧点头说道:
“让他进来。”
他心知冯保去太后那里,已经有结果了。
冯保的办事能力,还是可以的。
冯保进来叩拜。
朱翊钧摆摆手:
“平身吧。”
冯保起身,垂手说道:
“陛下,奴婢已经去乾清宫,见过太后了。”
朱翊钧“嗯”一声,点点头。
冯保看一眼站在御座侧面的陈矩“太后确实,呃……”他欲言又止。
朱翊钧说道:
“陈矩但听无妨,你只管说下去。”
陈矩微微一笑。
冯保继续说道:
“太后确实有废长立幼,另立潞王之意。”
朱翊钧垂眸看着桌上的奏疏:
“她亲口对你说的?”
冯保毫不保留说道:
“是的,太后亲口说了这个妄想,太后还想联手高拱,游说众臣,联手奴婢用印,制发懿旨。”
冯保记忆力极强,他把李太后的原话,复述一遍。
朱翊钧轻舒一口气。
冯保所说,与朱希孝掌握的情况,极为吻合。
也就是说,李太后废长立幼是有实锤的。
朱翊钧嗤笑道:
“太后联络高拱做事,这个手法,蛮有新意嘛。”
冯保眼珠滴溜转,不失时机说道:
“高拱扮演的角色,耐人寻味。”
“嗯?”
冯保见皇帝想听下文,一下来了精神:
“太后说,她的近侍太监李逸,与高拱已经谈妥,由高拱游说众臣,拥护废立,事成之后,高拱官复原职,担任元辅。”
朱翊钧冷笑一声:
“算盘打得很精明,各得其所。”
冯保接着说道:
“还有更离奇的,高拱答应李逸,游说众臣成功之后,便给乾清宫门吏房,送一篮水果,以此作为暗号,宫内李太后便发懿旨,召集朝臣,谒告太庙,另立潞王。”
冯保叙事技巧娴熟,略改几个字,变成了高拱同意游说众臣。
朱翊钧冷笑:
“这种里应外合小把戏,有何离奇?”
冯保说道:
“万岁爷,离奇之处在于,高拱一直与李逸联络此事,他风闻陛下已知道此事,便马上给李逸通风报信。
我去乾清宫太后那里,李逸拿了细软、打了包袱,逃之夭夭了。”
朱翊钧坐直身子,做个深呼吸。
高拱竟有这招?
冯保说道:
“奴婢估计,李逸只要一出宫,高拱就不会让他活命。”
“你是说,高拱会杀李逸灭口?”朱翊钧问。
“那是一定的。”
朱翊钧沉吟片刻,问道:
“东厂外署是张鲸掌管?”
“是的。”冯保回答。
东厂外署设置在东安门外以北,是专门对付宫外事情的衙门。
朱翊钧说道:
“传我口谕,张鲸明察暗访,捉拿李逸,摸清李逸与谁交际。”
“奴婢明白。”
朱翊钧接着说:
“朕明日携朝臣,前往天坛祭天,你与高拱务必精诚合作,守好内府、外廷,不得有误。”
冯保躬身作揖:
“奴婢明白。”
冯保心里明白,皇帝这样安排,是要试探他与高拱。
冯保心中不免叹息:
皇帝心真大。
他真不怕咱家、太后、高拱三方联手,趁祭天之机,另立潞王?
他才这样想着,忽觉芒刺在背,抬眼瞄一下皇帝。
只见皇帝目光炯炯,不无嘲讽盯着他。
冯保面红耳赤,顿觉皇帝一眼看破他的心思。
朱翊钧说道:
“大伴还有事要奏吗?”
这是送客的节奏。
冯保鞠躬作揖:
“奴婢退下了。”
朱翊钧等冯保走后,对陈矩说道:
“传口谕给朱希孝,叫他马上派人,迅速抓捕李逸。”
陈矩点点头。
朱翊钧接着说:
“还有,叫高拱来见我。”
陈矩转身而去。
冯保离开文华殿,回到西阙直庐书房,进门坐下,平静一下心情,唤来刘逢说:
“你去东厂外署,告诉张鲸,拉网式搜索李逸,抓捕之后,就地斩首。”
刘逢眼睛瞪得溜圆。
“冯大人,干掉李逸,皇上怪罪灭口,如何交代?”
冯保怒道:
“少废话,快去!”
干掉李逸,目的就是灭口。
刘逢还是嫩点儿,灭口者,可以是高拱嘛。
……
高拱书房。
高拱见陈矩到来,立刻有不祥之感。
皇帝祭天,四品以上官员,都要前往,却偏偏留下他高拱守宫。
这节骨眼上,李太后想要另立潞王。
冯保高调回宫,重掌司礼监。
现在皇帝突然宣召,要他觐见。
所有的事情,变得扑朔迷离,彷佛陷入一个水流湍急的漩涡,不辨东南西北。
以他多年的官场权斗经验感知,冯保这次是有备而来。
皇帝明明知道,冯保是李太后的人,为何还要放虎归山?
难道皇上想将李太后、冯保一网打尽?
倘若如此,张居正怕也就好日子不长了。
高拱在前往文华殿的路上,心情刚刚有所放松,却又愁上心来。
皇上会不会已经知道了李太后想与我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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