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接过奏疏一看,原来是御史任可年写的奏疏。
奏疏弹劾高拱与太监李逸暗中勾连,图谋另立潞王,相约事成之后,高拱任元辅,李逸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奏疏一字未提李太后。
张居正看完,微微一笑:
“高总摄这次怕是难逃法网了。”
“没错,这老儿肯定要沦落黄泉,去与李逸作伴了。”
张居正惊讶问道:
“李逸没了?”
冯保阴笑道:
“这厮在锦衣卫诏狱,畏罪自缢,没了。”
张居正身上略过一丝寒意,微微一颤。
冯保问道:
“元辅的幕客姚旷,最近有何迹象?”
张居正说道:
“姚旷老母这两天染恙,他回去伺候老母了。”
冯保嘿嘿笑道:
“东厂探子发现,姚旷并未回乡,此人多次出入韩楫府上,昨晚还去过一次。”
张居正“嘶”一声,吸口冷气。
“没想到啊,姚旷起了疑心。”
韩楫是高拱得意门生,姚旷与之密切往来,一切就不言自明了。
张居正心中郁闷,气呼呼灌下一口茶。
冯保说道:
“姚旷明知元辅与高拱是死对头,却夜入韩府深谈,元辅肯定被姚旷卖了。”
“姚旷自从被人蒙头绑架,一直情绪低落,我也不敢给他交办要事。”张居正脸色铁青说道:
“最近这厮情绪高昂,我就觉得不大对劲儿,没想到竟投靠了高拱。”
冯保摇摇头说: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明日皇上视朝,高拱肯定也是有备而来,或许姚旷便是他手里一张打击元辅的好牌。”
张居正皱眉问道:
“冯公公是说,高拱让姚旷作证?”
冯保直说道:
“咱们当初撰写遗诏,不就是姚旷、徐爵互相传话嘛。”
张居正脸色煞白说道:
“姚旷要是投靠高拱,反戈一击,咱们可就全部玩完了。”
冯保一声叹息:
“唉,都怪姚旷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只好带着秘密,入土为安吧。”
张居正悚然一惊:
“你,你杀了姚旷?”
冯保点点头。
……
次日,朱翊钧在皇极殿视朝。
四品以上官员,穿戴整整齐齐,站满大殿。
自从朱翊钧对无故不上朝大臣,严厉处罚之后,上朝风气,为之一变。
朱翊钧坐在御座上,看着面前案几上不多几本奏疏,心想精简文山会海,效果还是蛮明显的。
要在以往视朝,案几上绝对会堆满好几叠奏疏,这里面既有夜观天象,星宿异常的奏疏,也有探讨宫女人老珠黄后,去药房熬药,还是去浆洗缝补的利弊。
还有人上疏,煞有介事指出,皇帝御轿肩杠上,如不雕刻龙纹,必将影响国运。
更有甚者,朱翊钧甚至还看到一个三品大臣上疏,认为高才隐于市,恳求皇帝每年至少三次去勾栏私访,从风流才子中,发现民间高才,将其揽入彀中。
如此滥竽充数的奏本,泛滥到无以复加程度,实在该过滤一下了。
此刻,朱翊钧看见第一本奏疏,便是御史任可年弹劾高拱的奏疏。
朱翊钧打开奏疏,问道:
“任可年为何弹劾高总摄?”
御史任可年出列,鞠躬施礼答道:
“启禀皇上,高拱勾连太监李逸,企图谋逆,罪该万死。”
任可年不好意思当着满堂文武之面,声称高拱图谋另立潞王,所以只简称谋逆。
朱翊钧扫一眼奏疏上的内容,说道:
“你说高拱谋逆,这些谋逆事实,从何而来?”
任可年朗声答道:
“满朝都在传言,高拱与李逸勾连谋逆之事,尽人皆知。”
朱翊钧脸色一沉问道:
“你是让朕依据传言定罪?”
任可年顿时语塞。
“呃,这个……”
朱翊钧说道:
“堂堂御史,以传言为依据,弹劾顾命大臣,你这是把朝议当儿戏吗?”
任可年嗫嚅半天,无言以对。
他与高拱有隙,冯保临时找他当枪手,写了这篇奏疏,没想到皇上较起真来。
冯保原以为奏疏,只要提到“另立潞王”四个字,皇上就会问罪高拱。
没想到皇帝刨根问底,当场搞得任可年哑火。
高拱觉得情况对他极为有利,出列奏道:
“启奏陛下,任可年诽谤臣下,恐怕背后有人指使。”
朱翊钧问道:
“何人指使?”
“冯保、张居正。”
满堂文武一片愕然。
三位先皇的顾命臣子,互不相容,情况不妙啊
朱翊钧问道:
“你说冯保、张居正背后指使任可年,证据何在?”
“冯保昨日前往文渊阁张居正书房,两人密谈一个时辰。”高拱朝冯保、张居正投去鄙视目光,继续说道:
“按照祖宗法度,司礼监掌印太监,不得与内阁辅臣单独见面晤谈,此二人公然违背,应予治罪。”
朱翊钧凝视冯保、张居正,问道:
“可有此事?”
冯保刚想着抵赖,又觉不妥。
高拱嫩说得有鼻子有眼,肯定有人为证。
冯保说道:
“启奏陛下,昨日是休沐日,奴婢久离宫中,随处走走,不想在文渊阁偶遇元辅,两人不过随意聊了几句,谈不上有违祖宗法度。”
高拱怒道:
“在书房关门闭户,谈了一个时辰,也叫随意闲聊吗?”
朱翊钧盯视张居正:
“可有此事?”
张居正出列奏道:
“陛下,我与冯保偶遇,确实聊了一段时间,却都聊些书画诗词之类。
高总摄,请问休沐日,与司礼监太监聊个天,也违反祖宗法度?”
高拱有些发懵,冷哼一声。
朱翊钧饶有兴趣看着三位顾命之人,吵成一团。
高拱突然话锋一转,说道:
“元辅说闲聊不违反祖宗法度,那我倒要问问元辅,收取官员黄金,算不算违反祖宗法度?”
张居正一怔,慨然问道:
“高老先生请把话讲明白了。”
他自认没有收过别人的黄金,不惧高拱攻击。
高拱冷笑道:
“张老先生真想当着满堂文武,让我讲出来吗?”
张居正怒道:
“但讲无妨,谁又怕谁?”
他仔细一想,确实未收过什么人的黄金。
高拱这话,不过敲诈罢了。
高拱呵呵冷笑道:
“张居正,我且问你,那幅黄金楹联,是怎么回事?”
张居正脸色唰一下白了。
他疏忽了江陵老家正堂悬挂的那幅黄金楹联。
更要命的是,楹联的内容,有那么一点点僭妄之意。
想当初,他并不主张将这幅楹联悬挂出去,无奈老父亲为炫耀儿子功名,背着他将这幅黄金楹联,挂在正堂。
张居正回江陵,曾要求父亲拿下这幅楹联,老父亲死活不肯。
没想到高拱这么快就掌握了这个情况。
高拱见张居正不说话,越发来了精神,说道:
“张居正,你来背诵一下,这幅楹联的内容。”
张居正哑然不语。
高拱冷笑道:
“那我就替你背诵,让陛下欣赏一下,看看这幅楹联,是否违背祖宗法度。”
张居正脸颊苍白,神色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