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五月十一已至。
夜色余烬裹挟拂晓褪去,地平线尽头一轮雏日自东方冉冉升起。
普光恍如明珠,濯濯照耀人世间,倾洒浣纱晨曦,纷飞漫舞。
陆青云手持请帖,真身离开厕神府邸。
化作一缕烟尘遁入高空,自此地飘往城隍庙。
一路俯瞰扶摇县,但见街道内外,密密麻麻的凡人犹如蚂蚁聚集。
似炸开锅的沸水热闹非凡。
遍看之下,俱是熙熙攘攘,摩肩擦踵。
人们结伴同往城隍庙,拖家带口,老少妇孺,儿童嬉笑追逐。
或拿着庙会售卖糖葫芦,大烧饼,嘴角粘上食渍,吹起鼻涕泡,欢声笑意,稚声不绝。
陆青云一路随风飘去,见得此情此景,心中多有感触。
城隍乃是守护城池之神,分为“阳官”和“阴官”。
阳间凡尘为阳,阴间地府为阴,二者互补,共同职守。
虽有阴阳官属之分,但都是阴神,隶属冥部。
“阳城隍”坐镇凡间各县、府、州之地,品秩逐级往上。
遵循人管判阳,神管判阴,泾渭分明,相互协作。
每每凡间某处辖地,新赴任的父母官,都需要到城隍庙吃斋宿夜,焚香祭礼,请求城隍爷一起协助地方治理。
此原本为官家传统习俗,后流传民间。
百姓心存敬畏之心,又以祈福祷告,自发而行,逐渐形成大大小小的庙街盛会,营造喜庆祥和的氛围。
陆青云欢喜这般人间烟火气,沉浸其中,面带微笑。
不知不觉,却也随风飘荡,来到城隍庙当空之上。
他落下高空,真身来到城隍庙外,但见门口处写着对联。
正曰:“吏竭其力,神佑以灵;各供其职,无愧斯民”。
这道对联不仅是用来鞭策激励人世间的父母官。
更是冥部阴神耳熟能详的律法本则。
陆青云双手抱拳,朝此拜去,而后踏步而入。
身形犹如透明光影穿过熙攘拥挤的人群,直入城隍庙内。
高台上正摆神像,乃城隍爷塑身。
端看面容威严,目光炯炯,庄重肃穆,令人敬畏。
供桌似用阴沉木,又或为金丝楠木。
布置古朴典雅,盖布绸缎,玉碗瓷器。
之上有各种供品,唯鲜果、鱼肉、香烛、酒肴等,以供奉城隍夜塑身神位。
神像前燃起长明灯,灯光摇曳,照得整个庙宇一片明亮。
四周墙壁上绘有各种色彩斑斓,线条流畅的壁画,皆是描绘着人间对城隍司的功绩与传奇。
供台下方来走人群,手提供品香火,你推我攘,吵吵闹闹,纷纷拥挤向前。
争着要先一步为城隍爷焚香供奉,祈祷跪拜,求个好兆头。
陆青云感叹城隍爷之庙宇气派,香火鼎盛,果是非凡。
适时间有赴宴阴神到此,打开请帖,照念上面几句神语。
立时光影生烟,“啵”的一声水泡呢喃,身影仿佛走过无形水幕,消失在城隍庙中。
陆青云眼见时候差不多,亦将请帖打开,诵念神语。
霎时间周遭场景变换,似斗转星移,乾坤颠倒。
再次睁眼,登时进入一处神异府邸。
但见朱门大户,高宅耸立,周遭美景绿翠葱葱。
笔直高大,枝繁叶茂的松柏围绕门户。
目之所及之处,似如森森丛林,青翠无边。
又有阵阵神虹光幕,如烟雨朦胧,水雾蔼蔼。
宛如一盏倒扣的无形巨碗,笼罩府邸,云霞飘渺,随风荡漾。
陆青云看的清楚,暗道此城隍神邸,对比他那厕神小院子,倒是云泥之别。
复行几步,又见栽种群花,争奇斗艳,群芳荟萃,芳丛遍雅。
伴随一阵清风飘飘,送来明媚花香,沁人心脾。
“幸会,幸会!”
“里面请!”
……
耳边传来各路阴神话语,道是相互礼节周到,言谈得体,似多年老友,重逢再聚。
唯是门庭若市,络绎不绝,来往阴神亦如城隍庙内外凡人,鱼肠贯入。
所来者有斗战司,斗战巡首,随同本司十二位斗战巡神。
有赏罚司,赏罚巡首,随同本司八位赏罚巡神。
有监察司,监察巡首,随同本司四位监察巡神。
有协理司,协理巡首,随同本司两位协理巡神。
又有城隍司一众神属,为护法神,土地公、门神、日游神、夜游神、床头神、灶神、户神、井神等。
陆青云不慌不慌,迈着步子,徐徐朝前走去。
“陆君,别来无恙!”
他刚入城隍府邸内,便见一位护法神迎上来,主动打招呼。
定睛看去,正是朱有心!
陆青云抱拳含笑,言道:
“朱君,士别三日,风采更胜!”
朱有心同是抱拳,欢喜道:
“某见陆君应如是!”
寒暄几句后,二神联袂并肩。
一边谈论话语,一遍寻位落座。
城隍盛会,坐次安排分属五司区域。
乃城隍司、斗战司、监察司、赏罚司、协理司。
陆青云自是坐于城隍司区域。
朱有心身为城隍护法神,则坐在城隍身侧,后方的特设座位上。
以一览四方,视野通透,遇紧急事态可判断先机,行事果决。
“前辈,幸会!”
不多时,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坐落在陆青云身旁。
陆青云见土地公来到,立时起身抱拳,朝去行礼。
尊称一声“前辈”,道是一句“幸会”。
土地公慈眉善目,笑吟吟点头示意,道一句:
“陆君,幸会!”
二神简单交流起来,互为寒暄。
正是谈话间,一张卷长红毯从中道铺开。
霎时间琼香缭绕,瑞霭缤纷。
晃的神虹绽放,再定睛瞧看,遍见宴桌之上落放白玉碟碗,花团锦簇。
各色美味佳肴,酒水茶茗,果蔬俱备,琳琅满目,不胜枚举。
城隍爷正装红袍,神影鬼魅,立时落座高台主位上。
其余阴神见此,纷纷不再四处跑动,呼朋伴友。
按照司属区域,列班分化,正襟端坐。
有神明带头起身,恭贺城隍,陈词列表,昭示城隍盛会正式开始。
城隍挥挥手,直言道:
“今日盛会,诸卿不必拘谨,尽情恣意,吃好喝好兴好!”
此话一出,气氛霎时活络。
周遭神属喜笑颜开,一边交头言语,一边手握筷子,尽情吃食,品味佳肴。
有斗战司、监察司、赏罚司,协理司,四位巡游神首先后起身,依次为城隍敬酒。
其余阴神纷纷效仿,按照司属品秩,亦举杯贺岁,言道祝福。
末了轮到陆青云为城隍敬酒,他端起酒杯,起身恭敬。
刚准备敬酒之时,谁料突然传来刺耳异声。
“陆青云,你有何资格为上尊敬酒?”
众神循声看去,开口者正是斗战巡首。
唯是一脸獠牙鬼相,神情倨傲,盛气凌人。
陆青云心中思量,此间来者不善,当中发难。
明眼便知这是有意打压。
原本祥和喜庆的宴会,霎时鸦雀无声。
气氛尴尬,尤为凝重。
城隍端坐高位,默不作声。
且抬眼看向陆青云,似在等待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