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在可汗堡内外的攻守正持续胶着,唐兵们畏于胡兵持有强大的武器,一直龟缩不敢前攻,虽然人数上占有优势;而另一边的胡兵,虽然武器杀伤力大,但炸开坚固的可汗堡城墙仍效果不明显。这就好比矛盾相对,谁也拿不下谁。
黑熊正在另一处指挥催促着胡兵,“快,快!”
只见十几个胡兵推着一辆大车子从广场后方的巷子胡同里出来,原来是早就藏在某户人家里,直到今天才见其真面目。车子上一件大物体盖着块黑布,估计是大家伙要派上用场。
“快点!”黑熊沙哑着嗓子喊道,见有一胡兵佯装推车想偷懒,上前就是往他屁股上一脚,“装什么装,想偷懒就死一边去!”
那胡兵痛得忙捂住屁股,但又不敢吱声抱怨,只能继续卖力气推车子。
在黑熊的调教指挥下,载着不明大家伙的车子慢慢驶入双方视线范围,赫然屹立在可汗堡正门的对面。唐兵唐将们听见城外车轮滚滚声,忙探出头来看情况。
黑熊咧嘴一笑,冲着对面可汗堡喊道:“死前让你们再开次眼!”将车上的黑布一扯,露出个面上刻满群狼图案的铁圆筒子——天门炮,在火光和月光的映衬下闪闪发着银辉,寒气逼人。
“快看,那是什么东西啊?”唐兵唐将们傻了眼,之前已大大见识过了威力惊人的火器——枪炮,可眼前的天门炮显然又要比一般的火炮大十倍不止。将士们似乎开始动摇了自信心,个个面露惧色,眼神惊恐。
黑熊两步跳上炮口,兴致大发得热泪盈眶,居然手舞足蹈起来,哽咽说道:“天门炮,战争终结者,就此世界将翻过新篇章!”天门炮是不是真的威力强到如黑熊所说,唐军不清楚,但至少黑熊相信了。
站车边的胡兵们一个个皱着眉头看着黑熊在炮筒上,一把把的冷汗,估计是平时看多了黑熊严肃拘谨,突然见黑熊变得兴奋似疯狂,颇看不顺眼。一个小兵朝黑熊喊道:“大人小心啊,我们要放炮啦。”话音刚落,还没等黑熊转过头看个究竟,小兵夺过身边人的火把,赶命点着了火。
“混账!”黑熊连忙跳下来夺过小兵手里的火把,一巴掌将小兵抡得老远,“头彩怎么也轮不到你来发啊!”可惜已晚,引线已经烧至炮筒内,没法灭了。黑熊赶紧推着车子调整炮口对准的方位,不忘跟身边人喊道:“赶快来帮忙,还来得及!”老大开口了,众人赶紧上前来推着车子,将炮口对准可汗堡正中。
天门炮并非一般的火炮,在点燃引线后,几分钟的预备发射时间里,炮筒从炮口外不断吸聚周围能量,炮筒尾端会慢慢膨胀起来,待吸聚完毕,瞬间迸发出比一般火炮还强大几十倍的光束炮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任何物体在光束炮弹的射程内都会全被轰得灰飞烟灭。
“嗷哈哈!要发射了!”黑熊笑眯了眼,两手撑着腰都快后仰倒地了,“再见了!永别了!”
天门炮在沉寂了片刻后,砰地一声炸响,光速炮弹一闪而过,只见可汗堡的塔楼顶炸塌了一侧,噼里啪啦地掉下些被炸烂的砖瓦木梁。没打正,射偏了。而天门炮由于发射光速炮弹时产生的强大后座力,连着车子一起咣当地向后翻了几个跟斗砸在地上,原来车子没固定好。周围的胡兵以及黑熊也傻了,之前没操作经验,结果差点搞砸了武器。
可汗堡里的唐兵唐将也是看傻了一堆,望着被轰掉一侧的可汗堡塔楼顶,吓得眼珠子都快夺眶而出,眼泪、唾沫和鼻涕齐飞。
“什么情况?”正与贺鲁相持的程知节突然听见远处一道巨响,顺着众人目光望去,见可汗堡塔楼顶塌了一侧,顿时火冒三丈高,气愤地说道:“混蛋,连可汗堡都敢炸!”说罢,轻身飘起,再硬化全身,飞石一般向天门炮方位飚去。
“快扶起来啊,愣着干嘛?”黑熊气急败坏,见一群人很是木讷,上前踹了几个趴在地上的胡兵几脚。
胡兵们见黑熊大发雷霆,这才紧张起来,赶紧将翻躺在地上的天门炮和车子扶正来。
“小心!”黑熊大吼一声。只见程知节高速飞来,黑熊上前挡在车和炮前面,双手死死抵住飞来一心要破坏天门炮的程知节。可程知节力量不小,两力相抗,针尖对麦芒,两股冲击波在碰撞中如狂风般呼呼作响,接着各自弹开。程知节倒没使出全力,击出的右手收力别于腰间,滑退了几米,后脚踩出深深地窝子才止住了仰倒。而黑熊吃力不小,向后划退了十几米才止住步子,脚底板都磨得火星四溅,而双手对拳时因太过用力居然烧焦了些许黑毛,都能见到一股搅着淡淡臭味的灰烟。
黑熊舔舐了下焦了毛的双手,双手合十,再在空中划个圆,弯腰啪得将两厚实的巴掌拍在地上,大喊一声“腾地风暴!”一团风绕着黑熊越旋越大,忽然噌地一下拔地而起乱作狂风,沿着地面飚向程知节。这风甚猛,所到之地面被吹得干干净净,土渣子顺着风势乱飞一通。一旁观战的胡兵们见狂风起,正兴奋得想要摇旗助威,可旗子刚撑起来,连人一块吹得歪歪斜斜,眼都睁不开,只得将旗子一抛,旗子随之飞出去老远。胡兵们看着远远飘去的自家军旗,心中五味掺杂。
“坐钟!”程知节心中默念。只见狂风围着程知节呼呼直转,可转了半天,程知节丝毫未动,别说黑羽翼衣,就连胡子都笔挺地垂直,跟铁条似的一动不动。
风逐渐越刮越小,最后无风。距离老远求自卫的胡兵们看傻了眼,抱怨、绝望和惊叹的声音嘈杂一片,说什么的都有。
程知节低头看了看整套行头,居然被风吹得干干净净,跟干洗了一样,心满意足地笑道:“这身行头沾不得水,自从我穿了后就从没洗过,谢谢你了。”
黑熊哪肯甘心,听程知节这么一说,被激怒得全身汗毛直竖,龇牙咧嘴。
“呃!”程知节向后翻腾几个周身,单手撑地,贺鲁疾步袭来呼啸而过。幸好程知节躲得还算及时,但也稍微被剐蹭到了,黑羽翼衣被划破一角,几束羽毛飘飘落落。
“说了你的对手是我,足够你受了,别自找负担啊,呵呵呵。”贺鲁笑了笑,朝程知节慢慢靠近。黑熊也没闲着,赶紧带着帮人将车子和天门炮架稳架实了,炮口对准可汗堡的塔楼顶。之前是操作失误,没架稳就开了炮。
“这是我的地盘!”程知节看在眼里,岂肯黑熊为非作歹,双脚腾空一跃,嗖得坠冲向黑熊。
贺鲁见程知节想要阻扰,立马跑到黑熊身前,双臂胸前交叉,振臂一挥,建立一个直径十来米的半球阻隔空间将自身和架设天门炮的黑熊一伙人罩在半球内。
此半球名叫刺环,乃贺鲁的独门绝技,通过全身脉络发力扰动周围空气,使一定范围内空气受内力加功沸腾,压缩成针状的运行方向进行控制,利比尖刃。在刺环内的一切物体都将在毫无固体接触的情况下被攻击成千疮百孔或是削成烂泥。
程知节是了解贺鲁的,但了解不代表就能降服。约摸程知节对阵贺鲁并非全有把握。上次擒获贺鲁,程知节并没出多大力,而是苏定方的功劳。
程知节加强固化自身,想凭着过硬的“坠冲”打破刺环。只听砰地一声响,贺鲁改变刺环内空气方向减速程知节的坠冲。两强相抵,似乎是程知节稍占上风,终是牢牢在贺鲁脚下砸出个大坑,石子刚刚扬起在刺环内就被切成石片,贺鲁向后速退两步躲闪。
“呵呵呵,程将军没有变啊。”贺鲁再一发功使出刺环,迅速向程知节扩散。
两人本就相距不远,程知节熟知近身靠近贺鲁极为不利,没待刺环贴近,腾跃到半空,俯下身子坠冲向贺鲁,“那你尝尝咯!”
贺鲁将衣服一掀,后背上的狼纹身嚎叫着一跃而起成幻象,张牙舞爪地扑向空中袭来的程知节。
程知节猝不及防,不明此招深浅,坠冲竟无法与之相抵,僵在半空被狼侵袭掠过。狼影慢慢消失幻灭在程知节身后,程知节突觉浑身刺痛,两眼一瞠,像飘在空中的气球突然泄了气一样软软地摔在地面上。
“完了完了!”顿时悲观情绪就像一团阴云笼罩在城墙上的唐军,先前还在默默祈祷或是摇旗助威的声势,随着泄了气的球一样全体萎靡不振。
这时,天上一缕青烟飞掠向西方,那是灰鼠。贺鲁和黑熊都怔住了,一语不发,注视着天空。
“是灰鼠!”黑熊惊恐地叫道。
“我看到了。”贺鲁说罢,转向程知节,“你没有变,不代表别人也和你一样啊。看来你老了,该退隐了,已经不属于这个时代。”贺鲁身上的狼纹身在游动,全身肌肉像吸了水的海绵迅速膨胀,双拳紧紧一握,臂上热汗顺着肌肉沟壑流淌直下,逐步被蒸发为雾气散开。贺鲁仰着头,朝天叹一口气,单手指向上苍,吼道:“这是我的时代。”
贺鲁的座骑瘟神龇着牙发出低沉的吼声,徐步向程知节走去,走到跟前时,低头朝程知节身上嗅了嗅。程知节仍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认识的程知节,可不只有这么两下子啊。”贺鲁朝程知节走去。
瘟神以为程知节没了还手之力,刚要下嘴咬他的脑袋,程知节突然蹲起,伸长手紧紧掐住瘟神的脖子,将瘟神扔摔到一旁,“畜生,滚一边去。”
瘟神在地上摔翻几个跟头后立即站起身来,冲程知节仍不停吼叫。
一看程知节有了动静,立在城墙上观战的唐军又来劲了,眼噙着泪声嘶力竭地拼命摇旗呐喊助威。
“以前见过你们光膀子,可没见你们身上有纹身啊。”程知节大拇指抹去溢出嘴角的血,慢慢起身站直了,“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那是因为你太老了,落后的东西终究要被时代淘汰,而新时代会应运而生新的王者。”贺鲁握拳收于腰间,刺环随之消失,周围空气归于平静。
“谁帮你们纹的,确实挺厉害的。”
“呵呵呵,这世界比你想象的大太多,很多事物别说是你见了,就是听闻也甚少。三言两语说不清的事,我真没必要跟你耗费口舌。”
“可以说得!可以说得!我戎马一生,跑遍大半个国家,见过太多稀奇古怪的事了,你若能说出个一二,我必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那我就放心了,你无缘知道多少国家之外的事了。”
程知节低头思索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该不会是···”
“呵呵呵,能猜到这就已经不错了。”
“是么?我只是随口一说,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就装吧,一把老骨头死到临头还不正经。”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话中话,却让旁观者听得费解。
黑熊可没闲着,在程知节与贺鲁交战时忙着操作天门炮,调整方位,下支撑脚,炮口对准,上弹进膛。“起火!”黑熊自己操起一个火把,高高举起,“新时代这回真的来了!”
贺鲁得意地呵呵一笑。
天门炮即将发射,真要炸毁了可汗堡的塔楼,后果不堪设想。眼前的贺鲁武功高强,程知节仅凭两三下功夫难攻破防线,孤注一掷恐还有破解可能。已是被刺环内气刀划得满脸疤痕的程知节,半蹲着身子,双拳捶地,准备蓄势待发,而心里仍在惦记着另一件事:“苏定方再不回来,我这把老骨头可真要撑不住了。”
黑熊高举的火把徐徐降落,点燃了引线。闪着星火的引线在众人屏住呼吸注目之下越烧越短,直到安静得毫无火药沙沙声响,炮膛像灌了沸水似的咕噜乱颤,突然砰得一下烧得铁红的球形炮弹一闪而过飞向可汗堡的塔楼。
“冲吧!”黑熊双手合十,在炮弹飞出炮膛的一瞬间,朝炮弹迅速展开,想使把力让炮弹一路顺风。
“不可能的!”程知节大吼一声,大喘一口粗气,脸和双手涨得通红,胡子都胡乱飘了起来,地上的沙尘都被程知节的气场震得向四周颤动扩散。就在炮弹出膛划过夜空的瞬间,程知节嗖得一下坠冲向炮弹。
程知节和炮弹两个飞速的坚硬物体在空中准确无误地相撞,轰隆一声烟花绚烂般炸开,落下漫天的烟尘,搅得近处地面上的胡兵没了观看新时代来临的心情,抱头鼠窜四散逃开,而远处的众人则如同观看星球爆炸般瞩目着“天象盛景”。
“可恶!搅黄了!快重新上膛发射。”烟尘还未飘尽,谁也分不清谁,可贺鲁等不急了,冲着天门炮位置的黑熊大声吼道。
“好机会,我们趁乱冲出去杀他个人仰马翻!”立在可汗堡城墙上的唐军中,有人喊开了。
可还未有人响应,章文治的反对声马上压制住了大家正要上升的势头,“别乱动,对方人多,再观察一下。”
“程将军都炸没了,还等个屁啊!”某个小兵蹦出的这话颇有威力,立马又引燃了大家的情绪,一下子求战热情爆开了。
“外面的胡兵都等着咱们呢,出去就是受死。”章文治拼命喊话力图稳住大家情绪。
这时,堡外的烟尘逐渐清晰,唐军注意到有个人从地上爬起来,缓缓站起身子,正是程知节。唐兵唐将们热泪盈眶,见犹如铁人般的程知节仍屹立不倒,精神大受鼓舞,出堡应战的呐喊声不绝于耳。这会儿再没人说要阻止了,趁外头胡兵慌乱不及,已被炸得破碎欲烂的城门一开,只见密密麻麻的唐军像泄了闸的迅猛洪水冲了出来,喊杀声震天,而把守在城墙上的弓弩手在不停地朝着胡兵阵地射弩,确保全体唐军安全出堡。
贺鲁看着慢慢爬起的程知节,伸出个大拇指,“不错啊,真想着同归于尽啊。”
程知节拍了拍满身的尘土,被炸得焦黑的脸满是血泥,身上的黑羽翼衣也零零落落不断掉着羽毛,作揖道:“那我是该多谢你赏识了?”
“呵呵呵,得了吧,朝廷里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一套一套的,都要死了还满口的官话。”
黑熊对贺鲁说道:“可汗,就剩最后一枚炮弹了,还是你来点火吧,名垂青史的光荣咱不要了。”黑熊也许是自觉前面两发没成功,怕担不起失败的责任,颤抖着将火把交到贺鲁手里。
贺鲁愁着眉看了一眼黑熊,又瞅了瞅天门炮:“行,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