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易青阳和火煞道人汇合后,没完没了地边聊边走。易青阳是个能侃的直肠子,嘻嘻哈哈惯了,而火煞道人也是能说会道的开朗性格,两人聊着特投缘,笑了一路。火煞道人行走江湖多年,天下的奇人奇事他都知道不少。易青阳听得津津有味,以前对于清风镇外面的事也只是道听途说,略懂一二,火煞道人一番说教让他大开眼界。慕容曦和小五则多在边上只听不说,偶尔插几句嘴。
易青阳与火煞道人聊到父亲易辉的死,杵了许久。父亲对他来说,既遥远又熟悉,早早离开了家,这才刚知道父亲的事,想不到他已经死了。
火煞道人看出了易青阳的心思,安慰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你爹对得起你家祖上,有功于国家。”
“父亲只存在我记忆里,一个符号而已,没有感情。但我知道,我母亲要比我难过一万倍,因为她看着我父亲的离开,心里要承受更重的苦。”
“先皇招你父亲入十五堂,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十五堂里像你父亲这样的人多了去了。真正让你母亲痛苦的是,没有办法看到你父亲活着回到家了。”
“你也是被迫的吗?”易青阳向火煞道人问道。
“我?谈不上,我跟我师父学手艺,以及我的师父和祖师爷,本来就是流浪江湖走走停停,一辈子都是为富人家做事卖命。能为大唐皇帝做事而且还能有条件继续钻研手艺,在我看来是莫大的荣幸了。”
“我想知道是谁杀了我父亲。”
“我也想知道,可没人知道啊。你父亲人不错,在皇宫内外都结识了仗义的兄弟朋友,若是被我们知道是谁杀了你父亲,肯定活不下去的。”
“听你说的,好像和武皇后有关啊。”
“那也仅仅是猜测,越是关系重大的事情,你越怀疑它,就越需要确凿的证据,可不能凭了一时的想法。”
“那我爷爷呢,他是怎么死的?”易青阳仍不停追问。
“我与你爷爷只有一面之缘,那时候我还年轻。你要知道,十五堂的人在外执行皇帝下令的任务,从来都是秘密行事。我只听人说你爷爷在宫外执行某次任务时,不幸身亡。至于和谁执行了什么任务,又是死于谁手,没人知道。何况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即使你以后要追查下去,为你爷爷报仇,想要探寻到线索就如大海捞针般困难。”火煞道人说完这番话,颇有无奈之感,仿佛在感慨像他们这样的人,生生死死真是难以预料,天天都是打打杀杀,搞不好哪天就挂了,连尸体都没人收。
易青阳掏出圣旨,端详了一番,唉声叹气,“难道我们就一辈子为这圣旨而活吗?”易青阳看到“探夜”这三个字,又有了情趣,好奇地向火煞道人问道:“我这一等探夜高手,是什么级别啊。”
“别看到是个一等,就以为真是高手了。在我们十五堂,一等是最低级别的。”慕容曦插嘴说道。
易青阳一听,泻了气,心里不爽,照这样说,自己在这四个人里面,岂不是地位最低的,那以后有的气够受了,于是又壮着胆问慕容曦:“敢问慕容姑娘是几等啊。”
慕容曦顿时羞红了脸,支支吾吾想说又合上了嘴,没吭声。
火煞道人一看场面僵了,笑着捋了捋胡子,“呵呵,跟你一样。”
“那咱们平起平坐啊。”易青阳看着慕容曦笑眯了眼,慕容曦则没理会他。
聊到鬼影时,火煞道人伸手遥指身后几百米远的地方,“喏,看见没?”
易青阳顺着火煞道人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一人骑着马随在身后。“哇,真有毅力,这都追你们几天了,还不放弃--这样只会有两个结果,要么你死,要么她死。”茫茫大漠,除了他们几人外什么都没有,鬼影若想跟着他们确实不是难事。
“有没有第三种可能呢?”火煞道人笑问。
“她爱上你,化敌为情吗?”易青阳开着玩笑跟火煞道人说道。
火煞道人呵呵笑几声,摇着头说:“我一个糟老头,她一个老太婆,能有啥爱啊,都一把年纪了。”
“她有多老啊?”易青阳问道。
“与慕容曦的父亲慕容正齐名的民间四鬼之一,你说有多老!”火煞道人顿了下,继续说道,“说来也奇怪,虽然我之前从未和她交过手,就我跟她过的几招来看,觉得她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唉,女人年纪一大,比男人老得还快!”
“哦?她当年有多猛啊?”
“鬼影是赏金猎人,杀人专为钱财,全天下一等刺客。传说只要是被她盯上的人,没有不死在她手里的。”说着,火煞道人冲着易青阳笑了笑,“你要小心哦。”
“我又不值钱,杀我是白杀。”易青阳瞪圆了眼睛,囫囵一口唾液下肚,“咱就是西北小镇的土鳖,可比不上你们大城市里出来的人啊。”易青阳话题一转,夸赞语气中似乎又带着些嘲讽。
“你这话我听得好酸哦。”火煞道人问。
“哪有啊,你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咱就井底之鳖。我就纳闷了,我好好呆在自家井底,十五堂都没了,你干嘛非得拉着我不放啊。”
火煞道人听易青阳说的满口丧气话,气得胡子翘得老高,遛马到易青阳身边,用拂尘狠狠往易青阳身上抽,“你个没出息的,轮不到你说这种话,想想你爹。”火煞道人力气大,这拂尘打在易青阳身上仍疼得厉害。
易青阳连忙闪,赶紧跑马躲远,“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说就是了。”
“你爹的死我是永远记得的,你跟着我走,有机会我会帮你查出你爹究竟是死于谁手。毕竟他是为十五堂而死,我现在代表十五堂,也有责任查个水落石出,好给你家个交代。”
易青阳不语,心想就相信他一回。
慕容曦和小五则在一旁看热闹,不但不帮易青阳说话,还连夸火煞道人打得好。
到傍晚,夜色逐渐下沉,放眼望去,天苍苍,野茫茫,除了沙子就是石头。
“今天就走到这吧,晚上休息,明早再赶路。”火煞道人说道。
小五将一日庙椟扔出去十来米远,一日庙椟在地上滚了几下,又蹦蹦跳跳地展开成了一日庙。
火煞道人一行人将马栓在寺院内,再在佛殿内围着篝火吃馒头。
不能光吃晚饭不注意鬼影的动向,火煞道人之前已经和他们说好轮着值岗,先他来,嗖地一下窜上屋顶。
易青阳浑身脏兮兮,见院内有个桶放在井边,什么话也没说就径直走去井边想打水洗个澡。结果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口枯井,无奈地抱怨道:“什么井啊,没水哦。”
小五说道:“那本来就不是井,这庙都是变出来的,井怎么会有水。”
易青阳衣袖一挥,走回佛殿内躺下来装睡,嘴里嘟囔道:“生活好枯燥,好无聊···想念我的家,那石窟,那月牙泉···”
“沙州石窟?”小五来了劲,问道。
“是啊,就在你们来的路上,还有月牙泉。”易青阳慢慢闭上眼,满脑子努力想放空却又是一团乱麻。出来闯荡才不久,在外头心惊肉跳的不安世界里,既没有舒适的床,又没有暖和的被窝,也没有亲人的关怀问候和朋友们的把酒言欢,只有寂寥的星空和沙漠,以及追魂夺命的杀手尾随,如何教人心安地睡着,指不定一闭上眼,不小心梦中被人夺了性命就再也没醒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易青阳试着左侧着睡、右侧着睡或平躺着睡,辗转反侧几次,始终难以入眠。怀念起家里的幸福生活,跟现实一对比,想到深处,情不自禁地噙着泪。又平躺着,透过屋顶的破瓦处,看着一闪一闪的星星。
“人生啊···”易青阳正张口说话,因火煞道人在屋顶活动难免有动作,几颗小石子从顶上掉下来刚好进了易青阳的嘴。
“呸呸···喂!小心点啊,睡在上铺的···”话还没说完,一片瓦“啪”的一下硬邦邦砸在易青阳脸上。易青阳怒了,捂着半张脸起身指着头顶上吼道:“喂!说了要小心啊,睡在下铺一定要这么吃亏吗?”
“对不起!”火煞道人朝下喊道。
“切,在家里我可是一霸,怎会到这来受这种气。”易青阳愤愤地心想,又躺下继续睡去。
没一点业余活动,除火煞道人继续值岗外,其他人都睡下了,为明天继续赶路养足精神。
慕容曦最后一个躺下了,见旁边的易青阳也侧着身躺,眼神专注又似乎有些色眯眯地看着自己笑,怪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慕容曦急忙翻转身去,背对着易青阳,避免与他对上了眼。
易青阳闲不住,又开始找话题聊,身子一点点凑过去,小声跟慕容曦说道:“诶!曦子,我有个有趣的问题是关于你的,不知道该不该问。”
慕容曦不做声。
“诶,可不可以问啊,我不问会被憋死的!”易青阳抓着慕容曦胳膊摇了两下,不让她睡着。
“哎呀!有屁快说,有话快放。”慕容曦甩开易青阳的手,闭着眼说道。
“我问一个关于女人的问题?”易青阳的话略带轻佻。
慕容曦立马眼睛瞪得老圆,想起在易青阳家的一些误会,以及他刚才不怀好意的笑,现在又是他问她这种问题,顿时让慕容曦思绪万千,长这么大头一遭被一位男青年如此提问,莫非自从清风镇相遇后,对自己渐生情愫。可瞬间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慕容曦,这不行,才认识易青阳没多久就与他发展成恋人关系,显然失了纯情少女的矜持,未免不得体。慕容曦越是乱想,就越忍不住紧张了起来,心砰砰直跳,红着脸结巴地说:“什···什么意思你!”
“这事你可别跟道长说啊。”
“这事怎么还跟道长有关?”慕容曦心想,应了一声“嗯”。
“你从小跟着道长,之后又跟和尚们住了那么多年,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慕容曦一听,所有美丽的幻想瞬间灰飞烟灭,青春少女的萌动心灵碎了一地,气得想抡起拳头扁易青阳一顿,可拳头刚握紧,易青阳又继续问道:“你一个女孩子,如何保护自己啊?”
慕容曦被这种问题惹得火大了,起身要打易青阳,“你这个垃圾!满脑子装的屎啊,我给你清理清理!”
易青阳吓得往边上躲,火煞道人在屋顶上听到下面好吵,赶紧要他俩住手,“这么精力旺盛啊,有这体力就练武去。在里面瞎打闹,小心把庙拆了。”
慕容曦气不过,委屈地说道:“道长,他刚才说的话好贱哦,我实在听不下去。”
“没有啊道长,是她欺负我。”若是之前的话被火煞道人听到,定是饶不了易青阳,易青阳忙掩饰。
火煞道人扭头向躺在他们旁边的小五问道:“小五···”
“我睡着了,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小五闭着眼说到。
“都保存点体力哦,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呢。”火煞道人说道。
慕容曦跟火煞道人这么多年,自然很听他的话,只好停手,继续睡去。
易青阳见慕容曦不动手打他了,也就放心地睡,可心里仍不甘地计较道:“只是随口问问就凶相毕露,以后谁娶了谁倒霉。”离开家后,白天不停地奔波,也就晚上睡觉后做做美梦能见到熟悉的家乡,这回又是梦回故里,梦见在家乡读私塾:
“易子快醒醒,别睡了,都下课了。”胡子毛站在易青阳课桌边,努力将易青阳推醒。
易青阳抬起埋在课桌上的脑袋,舒展个懒腰,看看胡子毛,又看看教室,仿佛周围的一切充满了陌生感。易青阳疑惑地挠后脑勺,“难道我刚才是在做梦。”
“梦啥了?”胡子毛问。
“我梦到我跟着一伙人离开清风镇往西边去了,一个老头,一个女人,一个小孩。”
“行了别梦了,我们班来了个新同学。我介绍他给你认识要不要,要就跟我走。”胡子毛说罢便转身往外走。
“是嘛,怎么没听先生说啊。”
“人家上课是埋头读书,你上课是埋头睡觉,哪里会注意到就坐你后面的人哦。”
“就坐我后面,也算是有缘人啊,那我更要好好认识他了,知道他现在哪里不?”易青阳匆忙拎起书包跟在胡子毛后面。
出了教室,胡子毛遥指不远处的池塘,“喏,就坐在池塘边的那位,好像正在认真地看书。”一位白衣背影端庄地坐在池塘边的草地上。
易青阳朝着池塘望去,果真一个白衣背影坐在池塘边。易青阳悄悄走近,刚想要打个招呼,胡子毛贼贼地跟在易青阳身后,趁其不备,一脚将他踹进了池塘。
“喂,醒醒啊。”火煞道人将易青阳拍醒。
易青阳猛地醒过来,惊愕地看着火煞道人。
“做什么梦了啊,满头大汗的。”
易青阳摸摸脑门,果真是一头的汗,全身都大汗淋漓,怪不得刚才做梦掉进池塘后感觉浑身湿漉漉的,原来是被汗打湿了。
“是不是出远门的日子不适应啊,上火了吧。”火煞道人开玩笑说道,“上火了就到外面吹吹冷风凉快一下。”
易青阳边擦着汗,边问火煞道人,“我刚才都梦到家里了,你怎么连我做梦回家都要打断啊。”
“现在该你值岗了,我可要休息啊。”火煞道人说罢,选块地方铺些干草躺下就打起呼噜睡去。
易青阳走到院子,试着爬墙上房顶,结果身体不利索,差点踩空翻到墙外。算了,变猫吧。易青阳外衣褪去,变猫跳上房顶,观察着不远处的鬼影,只见繁星点点,圆月高挂夜空,鬼影老半天时间都还坐着沙丘上没躺下,头部刚好挡在圆月前,远看去就像是黑衣菩萨,只不过画像中的菩萨头顶的是太阳。
“杀手未免太职业了吧,晚上都不睡的。休息不足的人,命可不长啊。”想罢,易青阳跳下房顶,猫着步子向鬼影爬去。
越是走近鬼影,易青阳越发紧张,可快走近时,忽然有怦然心动的感觉,这端庄的背影很熟悉,简直跟刚才梦中那位坐在池塘边的同学的背影一模一样啊。
此时刚好旁边有只蜥蜴也慢着步子向鬼影走去。这两动物同时停下步子,对上了眼。易青阳朝蜥蜴使个眼色,默念道:“哥们你先走一步,探个虚实,我断后。”
蜥蜴似乎心领神会,又继续向鬼影偷偷走去。
鬼影身子未动,手上动作一个利索,袖剑嗖得剑影掠过,将近身一米远的蜥蜴斩成两截。剑再迅速收回,整个过程也就一刹那,鬼影继续淡定地坐着,宛如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易青阳看傻了眼,一动不动,幸好身处鬼影身后,估计没被发现。待了一阵子,便猫着步子倒退,绕回到一日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