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灵山,雾气缭绕。
教谕郑叔谦携五名训导,率外舍三十位童生,御风而至半山腰。
此地有一株遭雷殛的老槐树桩,正是此次文道修行,韩玉圭斩妖考核之处。
郑叔谦取出考评薄册,目光扫过众童生,肃然道:“文道修行,斩妖乃是必修课!今日考评,尔等当尽心竭力。”
“是!”
韩玉圭执剑而立,剑光一闪,那株遭到雷殛的老槐树根应声而裂。
陆鸣蹲在一块崎岖石上,随手折了一截雾灵山的千年老松枝,笑道:“韩兄!
这这株三百年的老槐树精,老根都被你刨了,妖气尽散。
看来它这次是真死透了!”
“不错,定然是如此!”
“此举,犹如刨了老槐树精的祖坟,槐树精却毫无反应,那定然是死透了!”
众童生们纷纷附和。
“尔等当真以为,这是一株活了三百年,历经七度雷劫而不灭的妖帅?”
李云霄却嗤笑一声,道。
见众人错愕,
他解释道,“《江阴县志》有载,此槐树每遭雷殛,老树桩便会脱胎换骨,新芽生精魄。
新生的幼槐树精,道行不过数十年。
乡民以讹传讹,误以为它活了三百载。
不仅是这槐树精,江阴县赫赫有名的'狼山君',亦是如此。
文士不知斩杀多少回,只因深山中野狼易修成妖,每头新狼妖皆被误认为'狼山君'。”
“难怪!”
“我说呢,《江阴县志》记载的这些大名鼎鼎老妖精怎么总杀不死,隔几年又冒出来,原来是换了一茬又一茬!”
众童生们这才恍然。
韩玉圭麂皮靴碾碎焦碳化树皮,反手按住剑柄,俯身拨开腐叶。
仔细查勘这老槐残桩的根部,果然有一株嫩绿的新苗,正在抽芽,吞吐着山间灵雾。
“老槐新芽,恐怕真有新槐树精诞生。”
韩玉圭提着一柄童生文剑,在灵雾山腰处仔细搜寻。
众童生们也帮他寻找踪迹。
一个时辰后,
韩玉圭在一处荒芜人迹,杂草丛生的山壁处,发现一口数十丈深邃漆黑的虎熊洞。
这里曾经是虎熊妖的洞窟,此妖被杀之后,已经荒废了。
“快,找到了一个洞...里面似乎有精怪的气息!”
众童生们顿时雀跃的围聚了过来。
“嗤~!”
韩玉圭引燃火折子,手提着文剑,小心翼翼进入洞内。
洞窟深处,却见一名新生幼年的槐树精,披着红纱的赤足妙曼少女,瑟瑟发抖的蜷缩在洞窟深处,泪眼婆娑,啜泣望着韩玉圭。
韩玉圭愣住,面色凝固,看了半响。
这槐树精!
很纯!
根本不是邪祟妖气,
而是极其纯粹的草木精魄之气,几乎没有任何杂质。
这幼年槐树精的道行修为,倒是不高,估摸也就几年左右。
他手握文剑,又看了看这幼槐树精,迟迟下不去手。
片刻,
韩玉圭叹了口气,提剑,转身走出黝黑的虎熊洞窟。
“韩兄,你为何不杀了它?”
跟在后面的陆鸣,看到这一幕,不由诧异问道。
“那老槐妖已经被天雷所灭。
它已经不是当年的老妖精,而是新诞生的幼槐树精。
我观它身上的灵气,纯净无暇,乃是天地间纯正的草木精魄。
没有一丝邪祟污秽之气,显然并未害过人,甚至未曾猎杀山兽!只是食用山间灵露,汲取天地灵气修行。”
韩玉圭叹气道。
“哼!
天真!
那是因为它道行浅,修为太弱,不敢抛头露面害人。
待它再修炼个几十年,成为一名道行深厚的成年槐树精,定然会祸害来往的商贾旅人。
那时,它不知杀害多少人?!”
李云霄十分不屑道。
“纵然如此,那也是以后。
不是现在的它。
它手上没有沾人族的血...我如何斩它?!”
韩玉圭不由恼羞成怒道。
李云霄却是冷嘲道:“韩兄,你这般心慈手软,杀伐不果决,恐难成大器~!”
话尽于此,
诛杀槐树精是韩玉圭的诛妖考评,韩玉圭下不了手。
众童生们也不便越俎代庖。
他们不由望向教谕郑叔谦,看此事如何解决。
“玉圭,这是你的考核。
你自己考虑一番,再决定!
但若是放了它,日后它害了江阴百姓,百姓因你而死。
这次清明考评,评分只能是下下等。”
教谕郑叔谦摇了摇头,在考评薄册上,写下一笔:[韩玉圭,清明考评:下下。]
他只负责监考,打出考评成绩,可不负责解题。
至于如何拿主意、做决断,是童生自己的事情。
童生考核不过关,这是要被削月俸粟米的。
江阴韩府财大气粗,韩玉圭也不在乎这点文粟米。
但考评下下等,被剥夺参加府试秀才的资格,这是韩玉圭绝无法接受的事情。
“杀...还是不杀?”
韩玉圭在洞窟旁,石壁处枯坐,神色犹豫。
他不愿杀它。
可是,
郑教谕和李云霄说的也没错。
今日放它在此地继续修炼成精,日后...迟早是会祸害,往来的商旅、猎户,祸害江阴县的百姓。
百姓因他而死!
韩玉圭心头苦苦挣扎,一时拿不定主意。
...
江行舟不由摇头。
韩玉圭有严重的洁癖,不只是生理洁癖,更是一种心理洁癖。
“韩兄,
既然不愿杀,
为何不将它收了化为文宠?
初生的草木精怪,懵懂无知,最适合驯养。
将它带在身边,严加管教。
如此,它也没机会再害人。”
江行舟疑惑问道。
槐树精属于大型文宠。
对于童生来说,养一只精怪非常消耗才气,养的非常吃力。所以几乎没有童生会这样做。
只有举人才气充沛,才会养如此大型的文宠。
“收这槐树精做文宠?...多谢江兄提点!”
韩玉圭闻言一愣。
刚才只寻思杀与不杀,却是把这两全之法给忽视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头,再次冲入虎熊洞窟内。
“跟我!
还是不跟?”
韩玉圭瞪着幼槐精,问道。
洞窟内,石壁处蜷缩的幼槐精少女,面露惊色。
它反应过来,韩玉圭要收它为文宠。
这对于野外的草木精怪来说,乃是从天而降的好事情——有主人庇护,有才气喂投,可在大周圣朝安顺修行,从此上岸。
江阴县内的妖精怪,哪个不想有这样的机缘?
草木精怪也不愿过那天天被追杀,饥一顿饱一顿的凄惨日子。
“奴家...愿随主人!”
幼槐精躬身拜主,跟随韩玉圭出了洞窟,俏美的脸庞满是羞涩,朝江行舟深深一礼,“谢公子!”
它在洞内听的真切。
若非江行舟刚才一席话,
它今儿要么当场被杀,要么恐怕还是留在这山中的孤精野怪,整日提心吊胆。
“这就是槐树精?”
“难怪韩兄杀不了手...换成我,也下不去手!”
众童生们见这红纱赤足幼槐树精从洞窟出来,顿时哗然而笑。
“《山海经·大荒西经》,有注:‘槐精化女名青婘’。婘,即美好婢女之意。
以后,你就叫青婘吧!”
韩玉圭看它向江行舟深深一礼,心头有些不满,拂袖道,“随我走!”
“是,主人!”
青婘含羞点头。
教谕郑叔谦想了想,一笔删了之前韩玉圭的考评,重新写到:[韩玉圭收服新生槐树精一只。清明考评:上上。]
不管手段如何,只要为江阴百姓铲除了此害,便算是通过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