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欲为静静地坐在书桌前。他小心翼翼地铺开日记本,翻到空白的一页,也恰好是最后一页。笔尖在纸上划过,墨迹轻轻地躺在纸面上:
“抱歉,我输了。
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什么也没有得到。
或许我的梦想从一开始便是虚妄,但我却花了三年才探明这个事实
或许一切仍有转机,但我已看不到了。我最终没有寻找到她,反而丢掉了自己的正常生活。但这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
是时候付出代价了。如果我要死了,她会来救我的吧。”
欲为起身,去厨房拿了把水果刀,握在手上细细端详。他将耳机塞上,随意地调了首歌,把音量调大,用手轻抚刀刃。就这样,欲为对着刀发呆半个小时,终于把刀放下,而从抽屉里拿出那封信。但他却惊奇地发现信封上多了几行字:
“如若死去,万事成空。
你想终结的并非生命,而是痛苦。
死,也要死在追梦的路上,而非死在生活的牢狱之中。”
欲为惊讶地揉了揉眼睛,发现那几行字已消失不见。他长叹一声,心中波涛汹涌。在那终年盘旋着的风暴之中,欲为却找到了真正的宁静。
他蓦然睁开眼,找来一张白纸,将它贴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上,盖住了他刚才所写的文字。他手忙脚乱地拔开笔盖,生怕把它忘了似的飞速写下一句话:“死,也要死在追梦的路上。”
欲为写完这句话,关掉灯,躺到床上,很快便陷入梦乡。
然而,夜晚还很长。
“那是,一场梦吗?”
欲为总是问自己这个问题。他不得不问,因为他心底有着对“失去”深深的恐惧。美好和时间一同流过他的指缝,虚无与妄想一同构成他的梦境。或许他从未成为一个梦想家,而只是一个造梦者。
生活总是在螺旋下行。欲为能接受它越来越好,却不能接受它越来越坏。所以当他发觉到这些时,他便义无反顾地跃出生活,宁愿摔得粉身碎骨也要去体验一番自由落体的快感。
所以,你为什么还在犹豫?
欲为从螺旋的楼梯上探出头向下望,深渊张着血盆大口冲他笑。欲为的目光死死地锁在这深渊巨口之上,却迟迟不敢一跃而下。他痛恨自己的软弱,却又无可奈何。他还想沿着楼梯向下走,楼梯却突然断裂。
他坠落。
斗转星移。
“风是透明的河,雨是冰凉的流星。”
陌生的读书声传来,欲为忽然发觉自己躺在一处庭院的草地上。庭院很小,附属于一座别墅。欲为站起来,透过别墅一层的窗户找到了那读书声的来源:一位衣着端庄的少女正坐在书桌前看书。借着明媚的阳光,欲为看到她好像冲着自己笑了一下。欲为摇摇头,再次将目光投向窗户内,发现她正专心地看书,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这个不速之客。
欲为心有不甘,上前去敲了敲门。出乎他意料的是,门居然打开了。欲为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少女,不知所措。他只知道不能保持沉默,于是将脑海中最清晰的一句话说出:“你,为什么要给我开门。”
面对这样的问题,少女向欲为微笑,说道:“因为……”
话音未落,欲为的视野遽然抽搐了一下,像电视的画面失真那样,眼中的部分景象被拆分成红,绿,蓝三种色调的图形,交错地叠加在视网膜上。“……因为这里是你的梦境,你逃避现实不就是为了到这里来么?”
嗯,声音很清澈。欲为只能想到这个词来形容了。
“这里的一切都顺着你的心意发展,不是么?”
欲为很想大声地反驳她,但他却只能说出破碎的词语,而不能将它们连成完整的一句话。他用尽全身气力,终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这是,一场梦吗?”
他突然后悔了,他知道自己不该问的。他看到少女对着他笑,窗户对着他笑,小草对着他笑,一切存在或不存在正面的事物都将正面转过来对着他笑。地面像受到冲击的坚冰那样先产生道道裂纹,紧接着破碎,欲为随之坠落。
无尽的黑暗。
“请你像柔软的棉花糖那样,温柔地接住我吧。”
不知为何,欲为突然想起这句歌词。这首歌是欲为在他素未谋面的母亲的腹中听到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记住它。如今他只希望这歌词能够成真,他已受够了这虚无。即使这首歌从未存在过,他也愿意相信自己真的听到过,千真万确。
欲为忽然发觉黑暗中有了一点亮光,他在空中翻了个身,看到下面是一团团粉色和白色的雾。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转回原先的方向,他失去了下方的视野。
片刻之后,欲为感到自己落在了棉花上。他用手去撑地,地面却随他的手的作用力而变形。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站起,惊奇地发现这里是一片棉花糖的大陆。他的手在适才他站起时沾上了一些棉花糖,他把手伸到嘴边,尝了尝,是甜的。
在这里吃一辈子的棉花糖倒也不错,欲为这样想着,停止了前进的脚步。但他向后看去时,却发现后方有一个正在迫近的龙卷风。欲为不得不向前跑,穿过一丛一丛粉色白色的棉花糖。
过了许久许久,欲为感到十分厌倦。他反感这样无止境的奔跑,于是转身拥抱那龙卷风。
欲为被强劲的气流卷上天,像曾经与恋一同飞行那样。
欲为感到自己在螺旋中上升,上升。一股蓝色涌入眼中,欲为感到眼睛酸痛,于是闭眼,任由自身在海水中漂泊。
欲为感到自己的后背不再无所依靠,他睁眼,天空阴沉着脸。甲板是坚硬的,毫无温情的,狠狠地硌他的后背。欲为却不想起身,他静观风起云涌,笑看电闪雷鸣。船上似乎有很多人,欲为能想象到他们面色慌张的样子,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欣赏风云变幻,浪花翻涌。
欲为是这样想的,也愿意去这么做。换作以前,他可能会在内心嘲笑他们一番,但如今他不愿去这么做。他在心中向上天祈祷,或者向别的什么崇高的事物祈祷,祈祷风平浪静的明天。
他不是恋,他除了走路,也只有祈祷。
巨浪滔天。
再一次,欲为站在螺旋阶梯的顶端。这次,他将视线投向楼梯外的远方。他看到折断的巨木从瀑布顶端落下,木花四溅;他看到帆船的桅杆被飓风拦腰斩断,沉入波涛;他看到暴雨在高空中凝成冰雹砸向森林,摧枯拉朽。站在冰原上,落水流水激水,道道成冰。即便在永恒的冻土上,清脆的水声也不绝于耳。
螺旋楼梯的顶端站着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没有实体,只有极淡的虚像,惟有成干上万的人重叠在一起时才能形成若隐若现的人影。欲为看到人影从视野的各个角落络绎不绝地来到楼梯的顶端,又不约而同地螺旋向下。欲为情不自禁地跟着他们向下,向下。他每向下一步,上边的阶梯便随之断裂,但那些人影却不受影响。
下楼梯本是易如反掌,可欲为的双腿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举步维艰的他很快便觉得痛苦不堪。
“该跳下去了。”当欲为这样想的时候,所有人影都烟消云散。在他惊愕之时,楼梯土崩瓦解,他再次坠落。
这一次,视野很快恢复明亮。欲为站在走廊中,两侧是一系列教室,班牌全是模糊的。即使这般,欲为却感到很熟悉。他看到学生两两成对,并排走着。望着他们,欲为感到很失落。他看到他熟悉的人冷漠地从他面前走过,他伸手去抓那人的胳膊却抓了个空。
“这是,一场梦吗?”
欲为用平静的语调问道,心里却有些许期待。
果然,四周环境骤变。走廊的灯光变成腥红色,所有人都露出邪恶的笑。欲为平静地说:“坠落和上升,都是坠落。现实的惨淡,或多或少地影响了本应美满的梦境。但是,非常抱歉,你们这群怪物,不过是一群蝼蚁。你们能,也只能撕碎我的肉体。我的意志是不灭的,这里是我的梦境。我不会再进行无谓的奔跑了,你们放心。”
欲为的身体在怪物们的尖啸中碎成很多块,但他仍保持着属于胜利者的微笑。在须臾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欲为的身体恢复了原状。地面是熟悉的石砖,面前的大门上刻着“长明市第一中学”,他的班主任便站在门扉之前。欲为的心怦怦直跳,面对班主任他实在难以保持平静。他看到班主任的脸上有许多张脸交替出现,有孤儿院时欺凌他的人,有初中时孤立他的人,有高中时他所反感的人。而自从他离开学校,便总梦到班主任在各种地方遇到他,然后抓他回去。严苛的班规,残酷的竞争,他是那样希望有人能终结这痛苦,但是这种事从未发生。他们从来都将这种痛苦视为常态。
“你违规了,现在跟我回去。”
欲为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去。他和班主任的距离越来越小,他低下头,不敢直视班主任的脸。欲为踏出的每一步都沉重至极,他死死地握住拳头,指甲在手掌上留下月牙形状的刻痕。眼见距班主任只有一步之遥,他的脑海中却有一个声音响起,震耳欲聋:
“尽量服从……但记住,一定不要勉强自己。”
欲为猛地抬头,一记重拳砸在班主任的脸上。班主任的身体像土块一样破碎,委顿在地。面前的校园顿时灰飞烟灭。
再一次。欲为站在螺旋阶梯的顶端。这一次,他无视了那些游魂一般的人影,不假思索地一跃而下。迎接他的不是血盆大口,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而是:
光明。
纯净的,完美无暇的,一尘不染的光明。
泪水脱眶而出,掠过欲为的面颊向上飞去。
眼前的一切都变成朦胧的白,直至时间尽头。
光明褪去,映入眼帘的是蔚蓝的天空。
“这是,一场梦吗?”欲为感觉很奇怪,按理说他该看到的是乳白色的天花板。
话音已落,周围环境却无丝毫变化。
欲为猛地起身,只见长明市已化为一片废墟。他的家的四面墙壁俱消失不见,连他所躺的床也只剩一半。他笑了笑,说:“这样也能活下来,看来是姐姐在保护我。”
他在家里走了一圈,发现家中所有物品均已损毁,只剩下卧室中的书桌保存完好。他从书桌的抽屉中抽出一个新本子,在第一页上写下一句话:
“梦该醒了。或许我永远也找不到答案,但只要能安心地快乐,便是意义。”
没有食物和水,他背了个单肩包,装上日记本和几支笔,又装上他昨夜未喝完的饮料,手机和充电器,还有恋的那封信,踏上了新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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