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现在，古言舟早已重归他的大家庭，地窟云起，虫潮平息，时日不多的母亲在一众儿孙晚辈的陪同下走出了牧白星，要在生命的最后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旅行。
一个月前，古言舟才在母星接待完家庭旅行团，老太太启程后，即将毕业的古夭留在了二叔的身边，母星官方武者大楼的实习生身份可以成为人生履历上金灿灿的敲门砖。
古言舟时常冷着脸对自己的侄女，就如消息灵通的他知道尹曦是王修高中的护道者，可在王修灵海破碎之后总是冷着脸对他一样。
长辈们对待晚辈总是要有人唱白脸有人唱黑脸，从这一点上来讲，老人能够理解尹曦。
当年王修舍身为己灵海破碎，整个江州市的教育系统高层都被从上到下薅了层皮，事实就是：若不是他们破坏了规定，王修通往强者的成长道路自然是由国家一路保驾护航。
那般的平步青云，飞黄腾达，是每一个做家长的，都想给孩子争取来的。
尹曦与王修之间的感情联系，或许尹曦不明白，王修也不明白。
古言舟明白，他可太明白了，他更明白，等到两人明白那天已经有点迟。
他是条借着官方背景风生水起老狐狸，也是江州市最大的几条地头蛇之一，可老人同样也是人，是一个被母亲爱着的儿子。
老人不再笑，踱步到沙发后，双手按上了少年的肩膀：“上一次见到你还是在三年前，你那时候的性格，对于许多人来讲是完美的，不过老头我更喜欢你现在的个性。”
“是么？”王修歪头看着古言舟头顶五十的好感度，他是不会相信这个老狐狸说的话的，牧白星的古家在上辈子也曾声名鹊起，却没能跻身巨族豪强的行列，星空的主宰从始至终都是企业，地窟才是世家的海洋。
“王修同学，老实讲。”
“你现在的性格并不讨喜。”
古言舟露出不那么和煦的笑。
尹曦笔直的腿微微动了半寸。
王修这时确定老狐狸对他讲真话了，真话永远都是刺耳的，不那么中听的。
“你知不知道，去了京城意味着什么？”老人问：“你这辈子还没出过江州市吧？”
王修对老狐狸眨了眨烟。
老狐狸也对他眨了眨眼。
古言舟拍了拍手，包厢缓缓沉落，落地窗外人的人造海洋把一切笼罩成了蔚蓝，基因改造的巨型鲨鱼贴着窗口游过。
“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大。”
老人像是在感慨自己的人生：“你会见识到这个宇宙真正的繁华，叩见那些如神明般屹立星海的武道大能，站上横跨宇宙的舰队桥头，踏足凡尘仙境，与凤凰和天龙共舞。”
“讲点实在的，别这么文青。”
“咳咳咳，票子妹子官帽子。”
“没意思。”王修说：“那些我不去京城一样有得起，说点能让我动心的吧。”
蔚蓝在黑暗中消失，辽阔的绿野嘹亮芳草，高达十数米的新生代巨兽与恐龙共存于人造青空之下，一群呆萌可爱的三角龙宝宝仰起脑袋，呆呆的看着落地窗前的女人。
“那你可知道。”古言舟像是看了一眼尹曦：“去了京城，你会立刻被一个位高权重的老宗师收为关门弟子，悉心培养。”
“那位大人是你内定的师尊，你原先修行的功法，血罗彼岸的缔造者，同时也是整个人类联盟里，最接近尊者的大能。”
古言舟并不顾及尹曦刀一样的眼神，说出了真相：“当年齐霏儿被带去京城，你被留了下来，并不代表她比你优秀。”
“这既是因为省教厅的要求，要求你在江州市读完高中，通过武考给省里长长脸，也是因为你的师尊还没准备好给你的见面礼。”
“那位大人没有子嗣，你将是他唯一的继承人，那么多年以来，上百个尊者候补，他只认定了你一个人，他想要给你最好的。”
包厢的下沉在继续，这回是一望无际的干旱，隐没黄沙的生命令大地翻涌。
“按理来说，每一个尊者候补都有一名护道者，可江州市这边领导，人人都想当你高中时期的护道者来给他们的政途铺路，争来争去没个结果，导致了那场悲剧的发生。”
“得知你元海破碎后，那位大人震怒了。”古言舟注意到的王修情况不对，只觉得这是一个少年得知真相后的理所应当：“他在内部收拾完人后，就一头扎进了地窟。”
“你猜猜看，他为什么去地窟？”老人扬开半抹玩味：“不过我可以提前告诉你，你的师尊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你。”
尹曦的眼中闪过惊异。
王修抓起那根被他丢在桌子上的烟，对古言舟伸出手：“火。”
“古老爷子你别继续说了。”
“我知道那位老宗师的事。”
“哦？”火苗腾舞，那只手很稳。
王修凑上去捂住古言舟手里的火机，点燃了烟：“算我欠你个情，你帮我告诉那位老宗师，我不要做他的弟子了，我这个人只会让他失望，让他别再为我瞎折腾了。”
古言舟口中的那位大人。
正是王修上一世的师父。
想起师父苍老憔悴的脸，王修险些忍不住掉泪，位高权重的巅峰宗师为了给还没过门的弟子寻求治愈灵海的宝药，只身潜入妖族圣地，整整三年，最后在两大妖族尊者的围攻下才堪堪逃脱，境界至此跌落六品大师。
“我知道你有办法联系到他。”王修对古言舟郑重道：“把我自创功法的事情告诉他，告诉他不用瞎折腾了，这是我的原话。”
古言舟一下子无法看清眼前的少年了，可日积月累的明哲保身令他不回来去想那些没来头的来龙去脉，对着王修实话实说。
“我不敢，我惹不起那位大人。”
“那就委婉点呗。”
王修看了眼尹曦，把还没抽两口的烟灭了，明朗道：“就跟那位大人说我的伤好了，特别想见他一面，一周之内消息能到么？他来了以后，咱们一块吃个饭。”
“探讨探讨，我的未来发展。”
古言舟点点头，算了算时间。
“如果你急的话，三天就行。”
“我很急，越快越好。”
王修打定一个主意，他起身走向尹曦：“妈，我其实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傻。”
“古老爷子，你说对不对？”
古言舟不装晕，他说那么多，本来也只是想在最后告诉少年，去了京城以后会失去什么，可现在看来，已经不用了。
“看来王修少爷可要比我们想象的聪明得多啊。”古言舟意味深长：“尹曦老师。”
都已经叫妈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落地窗外变成了一条漫长的通道，包厢缓缓移动，老人大步走到了门边。
“既然王修少爷都已经表明了态度，那我一个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待会儿见，王修少爷，我去做事了，第一场比斗会在半小时后开始，依你所言，安按照正规流程，进行功法登记。”
古言舟正色道：“你需要连打三场，我会向每一位二品斗技者发送征召信息，至于你要的越阶挑战，我会帮你安排在最后一场。”
“对手随机征召，祝你好运。”
门被关上以后，王修去拉尹曦的手，美妇用力打掉他的那只手：“现在你满意了？”
王修摇头：“妈，你脸疼不疼？”
尹曦没有说话，王修就又厚着脸皮去拉女人，又被打开，然而力道不似先前，尹曦没有再凶王修：“不准再叫我妈了。”
“……好吧…妈…”
少年说完立刻捂住嘴的样子很是可爱，不是那种刻意做出来的可爱，纯粹是因为王修的潜意识已经不想再管尹曦叫老师了。
王修管尹曦叫妈已经是叫得上瘾了，然而仔细一寻思就会发现，女人对少年的所作所为，还真有点传统家庭里严母的意味。
王修对于他对于老师的感情进行了寻思，因为苏正长那句男女之爱刺激到了他，少年并不认为尹曦和他之间应该是那种关系。
王修寻思的时间也不长，或许只是今天的十来分钟，外加上辈子的二十四年。
王修寻思完以后，觉得他管尹曦叫妈是合情合理的，他从小就没有对于妈妈的记忆，生命中真正给予过他母爱的人，只有两个人。
按照尹曦对他刀子嘴豆腐心的态度，背地里为他做的那些事，以及女人上辈子用生命给他留下的温暖，他管尹曦叫妈真的不过分。
毫无疑问，尹曦是可以当王修妈妈的女人，而另外一个可以当他妈妈的女人叫颜彩。
他们过来的时候没有去开尹曦的跑车，王修拽着尹曦的左手出门时就看到辆出租车，上车的第一句话就是送我和我妈去武者大楼。
尹曦上车以后就一直倚靠在车玻璃上，王修敏锐的察觉到女人应该是哭了，于是就用一直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搓了搓她的环节。
尹曦把王修的手挣脱开，他又摸了上去，然后就又被甩开了，过了两个红绿灯后王修再一次摸了上去，这回尹曦就再也没有动了。
王修就凑过去，在她的耳边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妈，尹曦的耳朵和那半边被秀发遮盖的脸一样是血红的，当那一声妈传入耳朵以后，女人一直微微颤抖的身体狠狠的僵了一下。
她的手腕动了一下，却没有再甩开王修攀附上她手背的手，木偶般断了线。
就这样，王修握着女人的手沉默一路，少年右手的大拇指就在美妇左手的手背上缓缓画着圈捏着，尹曦全程都靠在车窗上，被半边脑袋压住的右手承载了的混乱与伤感。
到地方了，王修松开手，用膝盖顶了顶此前他一直很想摸的腿说：“下车。”
语气是不容辩驳的蛮横。
王修扫二维码付款，尹曦没动，少年当着司机的面对美妇冷冷的说了一句。
“妈，别逼我再打你了。”
那一瞬，尹曦感觉身边盘踞着一头黄昏之下的狮子，狮子从小伤痕累累日夜假寐，温驯平和胸无大志，你就算踢它两脚它也只会，哼唧着打个滚撒娇，你要是愿意骑在它背上抓它的耳朵，它就会跟狗一样摇尾巴。
狮子始终是狮子，暴怒起来的野兽是六亲不认的，目前，能让它暴怒的那根神经，正和自己的脚踝，牢牢的拴在一起。
尹曦溃了，大脑停止思考，她说了一声哦，开门下车，司机目瞪口呆。
回想起一个半小时前发生的一切。
尹曦特别无力的笑了两声，被自己呛到，她咳嗽着一把砸在王修的肩膀上，少年猛地眯了一下眼像是被吓到，女人上前，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很近，馨香寡淡，不浓郁。
尹曦强行压下了咳嗽，几分狼狈，微垂下脑袋去试探他的眸子，那对好看的秀眉往两侧微微下榻，他们无声对视了数秒，尹曦猛地仰靠落地窗上，顺着玻璃滑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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