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拾瓜干
风似乎小了，云彩却越聚越多，整个村子遮在被夕阳拉长了的灯笼山的影子里，青得有些暗，也寒意阵阵，让单裤单褂的人直打哆嗦。
东沟岭上那成片的鱼鳞似的地瓜干还浸在余晖里，泛着橘黄色，享受着最后的阳光。黑木杆子上的喇叭盒早已响起，正播放着《杨家将》，刘兰芳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在空旷的田野上飘散得很远。
“头晌铡的地瓜干都干了，抓紧拾起来。再晚些就返潮了。”刘长连在上下几块地里转了一圈后，蹲在大竹篮旁，一边拾着瓜干，一边说。
“育林、育红也来了？”周洋没抬头，随口问了一句，双手利索地拾着瓜干。
周海拾瓜干的速度快，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他两手并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页瓜干，急速地按到另一页上，接着松食指，四指并向拇指靠拢，快速拾起，眨眼手里的瓜干由一页变成一小摞。
“嗯，你大爷和大娘也来了。”说着，蹲在地上的刘长连拖着大竹篮，往前移动脚步。
“这些瓜干干透了，一弄就碎了。”周海起身，挎起满满竹篮瓜干倒进大篓子。
“嗯。干透了，直接进围囤子。”刘长连也挎起满满竹篮瓜干走向大篓子。
三人的动作都很快，比赛似的。眨眼间，高架子独立车上的大篓子被装得满满的。
刘长连站在篓子跟前，平整了突出的瓜干，又两手拽着篓子沿前后晃了晃，喊道：“再倒两篮子过来。”
“甭用拉车子，干透的瓜干不沉。你和大海抓紧拾吧，满了就倒进那两个大篓子里。”刘长连看着拿起拉绳的周洋说。
“哦。”周洋应了一声，把拉绳绑在车架前的横木上。
周洋瞅了瞅周海，放下竹篮，利索地拾着瓜干，说：“你把临时学不着的初一课本放家里，我空闲的时候好看看。”
“行。早预习着。能考上中心初中？”周海侧头看了眼周洋，说，“考镇上中心初中很难，联中是很简单的，有分数就能去。我那年就考上了我和张平，育林还是大爷找人送去的。”
“嘿嘿，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要是考不上，咱村里就没人能考上了。”周洋半直腰，蹲着往前移了移脚步，笑嘻嘻地说。
“你就吹吧。育红能考上吗？”周海瞥了眼周洋，满脸不屑地说。
“育红考中心初中很难，考联中是没问题。我估计大爷会让育红上联中，不会再去求人的。”周洋收起了自夸，一本正经地说。
周海吃惊地看了看周洋，不解地说：“你咋知道的，谁跟你说的？”
“哪有人跟我说，我猜的呗。”周洋没抬头，随口说道。
“那你咋说的这样肯定。”周海依旧满脸疑惑，说着起身把满篮子的瓜干倒进大篓子。
“大爷的希望都在育林身上，育红是女孩子，上个初中就不错了。顶多在初中考学的时候再去求人。”周洋说得很自然，但周海总觉得这话是周洋听别人说的。
夕阳落进云彩里，余晖消失殆尽，岭上也变得青暗，打着呼哨的鸟儿急匆匆地飞向村后的竹园。
“大篓子满了。再拾起的倒在这油纸上。”周海从小篓子里拿出油纸，展开，铺在地上。
“哎呦，好冷啊——。”王育红走到地堰边，缩着身子，两手交叉拢着胳膊肘，看着所剩不多的瓜干，哆嗦着问，“就还有这点儿了？”
“嗯，是很冷了。这些拾完了，就去拾大爷家的。你家拾完了？”周海放慢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走到近前的王育红说。
“嗯。还有些不干，明天下午再拾。”王育红跨过地沟，蹲在周海旁边，拾着瓜干。
“大爷家的少，基本都是后半晌铡的，都不太干，大爷也说明天下午拾。”周洋挎着满篮子的瓜干，倒在油纸上。
后半晌铡的地瓜其实不多，也就有四分多地的，基本上是刘长连家的，王杰生家只有一点儿。
喇叭盒里又播放起了讲座，声音被小风晃的时大时小，根本听不清讲的是啥。最后一车地瓜干推回家的时候，东沟岭上已经寒意阵阵，整个天空一片幽幽的暗蓝色。
“育林来了，吃饭了吗？”看着王育林进了大门，孙菊将碗放在身边的窗台上，打了个招呼。
“嗯，刚吃完。”王育林还没回答，刘凤领着王杰生、王育红也进来了。
“大海干粮备好了？明天早上几点走？”刘凤边说，边接过周海递过来的板凳，在栀子花旁坐下。
“备好了。几点走，叫两人自己商量吧。”孙菊坐在窗台边的高凳上，看着刘凤说。
周洋收拾了碗筷，抹净桌子，从磨盘上端下茶壶、茶碗，沏了茶。
“看着阴天，会不会有雨。”听着王杰生和刘长连在谈论天气，周洋给两人各倒了一碗茶水，端着食盆出去了。
“不敢说，听听预报吧，做好准备。”王杰生抬头瞅了瞅乌黑的天空，抽了口烟说。
“嗯。我西堂屋地面宽敞，能放几车子瓜干。”说着，刘长连也抬头看了看天。
“大黄没在家。”周洋端着食盆又进来了。
“应该在东沟岭上看地瓜干的。把食盆放偏棚里就行。”刘长连左手擎着烟袋，右手端起茶碗，喝了口水。
“大黄真通人性，只要收秋农忙，地里有收不回来的东西，它都知道去看着。”刘凤向前挪了挪板凳，瞅着刘长连说。
王杰生端着茶碗喝了几口水，挠着腿说：“是啊，真通人性。秋上收花生的时候，咱都来家吃饭了，它就自己在窝棚里看场，等我和周洋去了，它才回来吃食，然后又去的。”
“有大黄在，这前街后院的都很安稳，生人一般进不来。大黄几岁了？蛮有几年了吧。”刘凤边说，边摸着凑上来的王育红的头发。
“嗯，十二三年了。跟洋洋年龄差不多大。”孙菊直起腰，手理着耳朵上的头发，看着坐在门槛上的周洋说。
“天气预报开始了，别说话了。”周洋抬头看着屋檐上的喇叭盒，大声地说。
叫周洋一喊，瞬间每个人的动作都僵硬了，侧耳细听，生怕漏了一个字。
“下面播送天气预报：今天傍晚多云转阴局部有雷阵雨，夜间到明天白天多云转阴，北风转东北风3～4级，雷雨地区雷雨时阵风6～7级，15～22℃；4日阴，东北风转东南风3～4级，16～23℃；5日多云，南风2～3级，17～24℃。”女同志刚说完，喇叭盒里就响起了音乐。
“预报说要变天了。不过，看现在的样子不像要下雨。”王杰生瞅了瞅乌黑的天空，看着晃动的枣树稍说。
“是啊，感觉不出来，应该下不了雨。”孙菊也是迷茫地看着西天，喃喃地说。
夜很深了，疲倦的山里人进入了梦乡。周围除了树叶的沙沙声，就是猪栏里酣睡的猪的呼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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