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操场
“铛——铛——铛”,那不急不缓的敲铃声悠悠传来,刹那间,教室里便如炸开了锅一般,喧闹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周洋初中生活的第一天晚自习,就在这满是思乡情绪的氛围中过去了。
“周洋走吧,上厕所去。”张建明站在自己的座位上,两手上举伸着懒腰,转脸朝周洋喊道。
“你去吧,我还有点事。”想家的周洋情绪不高,想去操场跑步,就干脆拒绝了他。
“那我先走了。”说着,张建明抬腿跨过同桌的凳子,出了自己的座位,和赵祥涛前跟后地出了教室。
周洋卷起裤脚,从书包中取出铁砂绑腿,仔细地绑在小腿上,整理好裤脚后,快步走出教室,径直奔向操场。
宽阔的操场在教室的西边,地势较低,须下三层台阶方可抵达。平整的跑道,铺了碳渣,踩上去倒也舒服。在跑道西边,距离围墙一米有余的地方,整齐地栽着一排碗口粗细的白杨,繁茂的枝叶遮出了大片的阴凉,成为上体育课时,女孩子最想去的地方。操场东北角的两间平房,据说是变压器电机房,在北西两面用红砖围成的高墙掩映下,有些孤单。
操场浸没在深沉的夜色里,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没有一星半点的光亮透进来,纯粹而寂静。
周洋缓缓走下那三级台阶,在操场上寻了一处开阔的空地做完热身活动,然后环视一圈,上了跑道。
起初,他的脚步轻缓而沉稳,一步一步,像是在试探这片跑道隐藏着的脾性;慢慢地,步伐逐渐加快,如同某种情绪在心底缓缓沸腾,驱使着他的双腿加速摆动;直至最后,他仿佛与跑道融为一体,达成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在这夜色中匀速驰骋。
他不知晓自己此刻奔跑的速度究竟几何,也没有心思去探究这个问题。只渴望沉浸在这片黑暗的世界里,放任那股浓烈的想家情绪如汹涌的潮水般奔腾而出,在奔跑的过程中毫无保留地宣泄。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像是一群热情的观众,在为他的奔跑呐喊助威;眼角余光里的墙边白杨,像是被风驱赶着的幽灵,飞速地后退,仿佛它们也不堪这纷扰世事的纠缠,急切地想要逃离一切。
远处,熄灯预备铃隐隐传来,周洋放缓脚步,直至停下。他并未急于回宿舍,而是转悠到操场中间北部,上了平整的水泥地,这是篮球场。跑完步的周洋没做休息,直接拉开架势,将刘长连所教的几套拳连续打了两遍,最后收势时,又安静地做完吐纳。
一通下来,顿觉浑身舒畅,汗水如注,想家的思绪也渐淡。
正坐在地上歇息的周洋,见远处影影绰绰地走来两人,打老远就拿手灯照着他,并大声喊道:“那是谁?在干什么的?”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跟前,手中的灯光不停地在周洋脸上晃动着。
“都打熄灯铃了,你不睡觉,在这里干什么?”一个身材魁梧的高个男人厉声呵斥道。
周洋站起身来,低头默立,没有回应。
“你是新来的学生?叫什么名字?咋不按时睡觉?”旁边矮瘦的男人轻声问道。
听到这个老师温和的声音,周洋抬起头,望着两人说:“周洋。今天刚来。想家,睡不着,就来跑步了。”周洋回答得简洁明了,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
“慢慢就会适应的,稍微休息一下,赶紧回去洗个澡,然后睡觉。不然会耽误明天上课的。”矮瘦男人说罢,推了一把高个男人转身离去,灯光又在远处的黑影中摇曳闪烁。
四周静谧无声,在这空旷的篮球场上,形单影只的周洋仰头凝视着漆黑的夜空,繁星闪烁,神秘而深邃,思绪肆意飘荡,时而真实,时而荒诞。今夜,注定会成为周洋一生中难以忘怀的记忆。
“嘎——嘎——”,头顶上高空传来雁叫,声音凄惨,悠远。让这黑黑的静夜和幽邃的天幕添了一些不和谐。
夜,是流浪猫的天地。然而今晚,这夜色被赋予了别样的意义,将周洋的身影融入了彷徨的情境之中。不知几点了,周洋全无一丝睡意。
忽然,操场北墙的外面传来说话声:“整个是血人了,死了似的一动不动,也不知手术做得咋样了?能治好吗?”接着,便是一个女人的哭泣声。
听周海说过,学校北边隔着一条路,就是镇医院。
紧接着,又一个声音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看起来不像是被炸药炸的,脸上扎的都是碎竹片子。好在只是炸窝子,填的炸药不多。也幸亏他穿着厚褂子,现在就担心是否伤着眼和手。”
这声音很熟悉,可周洋一时懵住了,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啊,谁?怎么了?”周洋心头一惊,赶忙蹑手蹑脚地靠近北墙,竭力侧耳倾听。
“听杰生说,这几天张富贵那个孬种天天在石膛子周围转悠。会不会是他使的坏?”女人止住了抽泣,说起事情发生前的一些迹象。
“有可能,定五保户的事,把他给得罪了,肯定他怀恨在心。”一个粗嗓门不紧不慢地说,像是在沉思。
“大爷放炮炸石头,炸着人了。”听了他们的对话,周洋心里明白了,墙外是刘长连大爷和刘凤大娘在谈话。
夜很深了,似乎下了露水,操场上黑黑的,高高的白杨树遮蔽着高墙,宽大的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墙外没了说话声,随后便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本来就想家,心里烦躁得厉害,无意间听到这个消息,周洋的心猛地揪紧,如同被狸猫的爪子一下下抓挠着。
刚到校一天,对围墙及墙下的状况都不熟悉,周洋瞅了瞅那虽说不算太高的砖墙,终究没敢贸然去爬。
周洋没打算回宿舍,想着天亮就去医院,于是慢慢朝教室走去。
门框上没有锁,教室门半掩着。周洋坐到座位上,连铁砂绑腿都懒得解,疲惫地靠着北墙,脑海里像放电影似的,一直想着家里的事。不知什么时候,周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外面的嘈杂声吵醒了周洋,天亮了,早来的同学陆续进了教室。他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又去操场跑步了。早起跑步是他多年的习惯。
由于操场上训练的体育生渐渐多了起来,周洋没打拳,在操场西北角的空地上,蹬着西墙倒立做了俯卧撑。做完吐纳后,觉得神清气爽,浑身也不再难受,就回宿舍洗脸去了。等返回教室时,早读已经开始。
赵吉法站在教室门口的台阶上,倚着门框正看着教室前的花坛,见周洋姗姗走来,便侧头问道:“怎么才来?以后可得早起,初中和小学不一样的。进去吧。”
说完,赵吉法便不再理会周洋,又扭头看向花坛。周洋没动,也没抬头,更没有说话。
“咋了?生气了?”见周洋站在眼前没进教室,赵吉法提高了嗓门。
听到赵吉法有些生气,周洋小声说:“不是的,我想请假。”
“请假?你干嘛?说你两句就不愿意了?”赵吉法走下台阶,两手叉在胸前,站在周洋跟前。
“不是的。我请假去趟医院,我大爷住院了,我想去看看他。”周洋知道赵吉法误会他了,便抬头看着赵吉法说。
“哦。什么病?”听了周洋的话,赵吉法知道误会他了,声音也低了下来,轻声问道。
“不知道,反正病得很厉害。”周洋不想多说,又想让老师准假,就笼统地回了一句。
赵吉法略作思考,点了点头,说:“去吧,早去早回。”说完,便转身背着手进了教室。
得了假的周洋,并没有感到兴奋,路上走得很慢,因为他害怕进医院,害怕面对病床上的病人。
出了学校大门,路上行人稀少,炸油条的摊前冷冷清清地围着三五个人。向左转,沿着路边石向北行进,穿过十字路口后再向左转,便来到了学校北墙的后面。
这里并排有三个单位,除了最西边规模较大的医院,往东依次是派出所,靠近岔路口的一块狭长小地,其门口挂着一块白底的牌子,上面书写着“兽医站”。
眼前的医院有两层楼,大门朝南,正对着学校操场北墙,与操场仅一路之隔。路南是条水沟,里面倒满了垃圾,带血的卫生纸、输液的塑料管居多。
医院里静悄悄的,没多少人进出。门厅东边一棵碗口粗细的桂花树,形态优美,歪斜的角度恰到好处,几乎将一楼东边的所有窗户都遮住了。一只斑鸠正站在向上翘起的枝桠尖上,探头探脑地四下里张望。
周洋走进大门,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人,便坐在门厅的台阶上,眼睛盯着进出的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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