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头之鬼。
这到底从哪儿招来的东西,竟敢在京师出现,不怕城隍吗?
血水、汗水顺着脸颊、伤口滑落,那姓陈的道士看到默不作声朝这边走来的虞珏,他蹬着仅剩的一条腿向后挪动,艰难的继续开口。
不过,这次语气,明显软了几分。
“仙君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这位同道不必担忧,你我就这样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呵呵……是你先要杀我的,现在你又要跟我化干戈为玉帛,呵呵……”
从黑暗和废墟里走出的虞珏,站定在那道人面前,洒落地上的两枚法钱飞回腰间的布袋时,他笑声冰冷瘆人。
“你真贱啊!跟蔡家一样……”
“道友说哪里话,我跟蔡太师没甚关系……只是看在我师弟蔡绦的面上……奉仙观也能得些好处,道友若能放过我这一次,贫道推举你到观里做护法。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听你这么说,什么仙君,呵呵,你那奉仙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虞珏耷拉眼帘,看了一眼地上中毒昏厥的父亲,朝对方笑了笑。
他身后,骑马的身影拖着长刀穿过了虞珏的身体,来到道士面前。
“还吾……头来……”
无头的身影有着不甘的声音回荡。
“不……不……”
陈道士歪斜地上,奋力的挪动身子,筑基的修为让他不那么轻易的死去,眼下却活生生的感受恐惧在他心里无限放大。
那促马而来的无头身影,缓缓抬起手臂。
“啊啊!”
陈道士惊恐的尖叫起来,努力站起来,靠着仅有的一条腿在地上蹦跳逃命。
夜风吹过长街。
蹦跳的道士,仅有的一只手慌慌张张伸进怀里,摸出一张符时,风从背后抚来,他脑袋还带着惊惧表情,下一秒就从肩颈无声的滚落下来。
黄符从手中飘飞落下。
头颅也跟着落地,砸出咚咚两声,身躯这才失去平衡栽倒在地。
‘土鸡瓦狗尔……某尚不过瘾……’
一句幽幽的叹息,飘荡在黑夜的街头。
虞珏手中紧握的黑色令牌也在随后化作一缕青烟,与那无头骑士一起沉入地下。
鬼山派向来重法,讲究实用。
一个筑基境界的修行者死了,焉能就这么白白浪费。
虞珏从腰间布袋摸出装伤药的小瓶,贴上一张收灵的符,拔出瓶塞,对准地上的无头尸体。
手上掐出收灵的指诀,在半空飞快书写敕文。
“收!”
一缕肉眼无法看见的青烟,带着哀嚎瞬间没入瓷瓶里。
事已结束,虞珏不敢过多停留,快步走到父亲身旁,奋力将老人横抱到怀里,动作间,他背后一片血肉模糊,不停的流血。
法力在唤出那个无头鬼王,也几乎见底。
他抱起父亲,走了两步,陡然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回到地上,失血过多的缘故,意识也开始模糊。
“看到他了,这边!”
“贤婿,快一点!”
隐隐约约有声音朝这边过来。
“虞公子!”
虞珏虚弱的偏过视线,两道人影正飞奔过来,其中一人正是张教头,而另一人,他还没看清样貌,便失去意识昏厥过去。
……
风吹过长街。
距离杨楼不远的小货行巷,停靠的马车上,气急攻心的老人逐渐平复,他身边已有许多太师府武功高强之人在聚集
也有蔡绦笼络的江湖奇人异士,暗自准备异术,等会儿帮太师府围杀那对父子。
周围忙忙碌碌,坐在车辇的木板上的老人七十有二,古稀之年,却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双手握拳压在膝上,目光死死盯着儿子蔡鞗的尸体被收敛包裹,让仆人抬着装进棺材里。
再过一月,蔡鞗就要迎娶茂德帝姬,成为驸马都尉。
还在该如何收场?
他又如何该跟陛下解释蔡鞗之死?
“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
蔡京起起伏伏这么多年,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没想到在虞家那个纨绔面前翻了船。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纨绔把所有人瞒了过去。
他竟然是修行中人。
自己儿子蔡绦花尽心思,靡费许多银钱,在奉仙观学了一些看上去厉害,实际上是糊弄人的小法术。
他怎么可能比自己儿子厉害?!
“父亲,不用忧心。陈道长不是已经去劫杀虞家父子,想必已有斩获。”老三蔡翛从棺材那边回来,眼眶湿红的厉害,显然亲兄弟的死,让他感到难过。
“若是道长抓了他们父子回来,定在老五灵位前活剥了他们。”
“对,把他们父子俩祭我五哥在天之灵!”
老七蔡脩咬牙切齿,他在众兄弟里,年龄最小,但有一手好剑法,又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恨不得现在就带家中招揽的门客,围杀那对父子。
“谁要祭虞家父子?”
陡然一声沙哑,略显娘们儿的男子嗓音传了过来。
蔡家这边众人偏头望过去,一队兵马自染院桥过来,火把林立犹如长龙蜿蜒,约莫五百人迅速将列阵,架矛架弩,将蔡家的人围做一团。
“蔡太师,你聚集家中门客在此,想要围杀朝廷大员,意欲何为?”
军阵分开,一个头戴宝冠,鬓发花白的老人骑着马匹缓缓而出。
老人面上无须,眉毛雪白,那双眸子像鹰隼般,让人看上一眼,都觉得遍体生寒,显然也是武功高绝之人。
见到对方,做为礼部尚书的蔡翛脸色微微一变,悄然伸手将上前喝骂的蔡脩按住。
“老七,不可莽撞。这是彰化军节度使、太傅杨戬。”
听官衔、品级还在太师太尉之下,可对方是宦官,出入皇宫,陪伴天子身前的人,能跟内相梁思成分庭抗争,份量就不一样了。
眼下忽然出现在这里,就让人耐以寻味。
“太傅深夜到此,不会睡不着消遣老夫吧?”
蔡京能感觉到这阉人来者不善,他笑了笑,拱手:“倒是……太傅在城中带兵,真是胆大妄为。”
“哈哈,咱家就算在城里带兵,捅到陛下那里,最多挨几顿板子,不像某些人……”
杨戬倾了倾前身,翘起兰花指,“……诬陷朝廷大员,罗织罪名,实则清除异己,这么明目张胆,不知道的,还以为蔡太师才是当今天子呢。
哟,棺材都拿来了,里面装的是谁?”
宦官口舌之利,不是寻常人能针锋相对的,短短一两句,差点把刚死了儿子的蔡京气得吐血。
蔡京盯着他,嘴唇微微抖了抖。
“太傅,咱们几个向来互不相犯,今日何故处处针对!”
“互不相犯?呵呵……那是太师没露出把柄,现在露了,咱家刚好能握住,焉能放过。”
杨戬笑的脸上粉黛簌簌往下掉,翘起的兰花指轻轻在嘴角摇了两下。
“趁陛下闭关参悟道法玄妙,排除异己、公器私用,欲在城中大兴刀兵,有谋反之嫌,对了,还有一个罪,欲搅乱陛下得道飞升!”
噗!
蔡家人自以为诬陷用的娴熟,可面前这个宦官,短短几句话就把蔡家打到谋反的地步,最后一句,更是比谋反还要严重。
“太傅,你别太过分!”蔡京的声音低沉如狮虎。
“那要看太师能拿出什么诚意了!”
“太傅只管说,只要老夫拿得出手!”
“虞家之事就此打住。”马背上,刚刚还面带微笑的老宦官,表情一下阴沉下来,他竖起手指:“咱家要从高太尉手里,把皇城司要过来!太师可要多多帮忙才行。”
“太傅高兴的太早,说不得你没机会救下虞家那对父子。”
蔡京脸色阴沉的可怕,死死盯着对面同样脸色阴沉的宦官。
蔡家的门客与彰化军士卒对峙起来。
剑拔弩张之时。
有马蹄声从东面奔行而来,蔡脩握着剑柄回过头,看到来人竟是周昂,以及马背上趴着的高衙内,脸上露出疑惑。
“周指挥使,你如何从那里过来?”
蔡翛见这周昂脸色有些不对,急忙询问:“可看见一个道士了?”
蔡绦也跟着紧张起来。
那边,周昂还没开口,马背上挣扎的高沐恩抬起大圆脸:“被砍了!”
“什么?!”
在场的蔡家人顿时脸色一惊,包括正与杨戬对峙的蔡京也下意识的看向周昂,沉声问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周昂在马背上拱了拱手:“衙内说的无错……在下看到那一个穿青色道袍的世外高人,被砍掉了手脚……最后还被枭首。”
“谁砍的?”
蔡绦听到这话微微一颤,那可是他师兄啊,奉仙观里的大供奉,与自己交好,这次过后便送几个年幼的女孩供他玩乐。
“关……”
周昂光想到那个名字就觉得不可思议,他犹豫了片刻,吸了一口气后,还是说了出来。
“关……关羽!”
蔡京、蔡绦、蔡翛、蔡脩,就连那边马背上的杨戬也都惊的说不出话。
老人有些不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还以为出现幻听了,又问了一声:“谁?”
“汉末关羽,关云长!”
周昂吞了吞唾沫,他用自己都不信的语气重新解释,还将自己看到的那把有青龙吞口、云纹刀身的重兵说给众人听。
周围瞬间鸦雀无声,全都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这他娘的说笑吧。
直到周昂带着高衙内,促马穿过两支队伍告辞离开,众人才反应过来。
之前不肯妥协的老人看向杨戬,嘴里忽然挤出一声:“太傅,老夫答应你。”
便转身上了马车,吩咐一句:“回府!”
原本聚集起来的太师府一众高手,听到这声后纷纷散去,蔡翛、蔡绦、蔡脩兄弟三人饶是不甘,可周昂那句“关羽”二字压在心头,让他们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他娘的什么跟什么,怎么关羽都出现了?
莫非是被虞珏从阴府请上来的?
他到底学的什么法术!!
……
蔡家队伍渐行渐远,街巷空了下来。
马背上的老宦官望着远去的队伍,口鼻间冷哼一声,调转马匹看向身后大相国寺主持智清禅师。
老僧双手合十朝宦官躬身。
“太傅仁心仁德,虞家父子必然感恩戴德。”
“呵呵,咱家这心也是肉长的,在大相国寺小住两日里,对虞家那个幼子大闹东京的事,也是听闻许多。
虞家上下忠良,保下他们,对咱家而言大有益处,正好身边无人可用,这虞家幼子,做事不择手段,透着一股狠劲儿,让咱家欢喜的紧。”
说到这里,那鬓发花白,脸上却无寸缕须髯的宦官捻着兰花指笑起来,眸子微斜,嘴角勾勒笑容。
“皇城司拿过来,咱家就把虞家这幼子放上去,再联合虞进言这位户部侍郎,咱家也算在朝堂上有了自己人。”
朝堂上一直以来都是蔡京、高俅等人把持,后来同为阉人的童贯也走了上去,做了枢密使。
这对于同样是宦官的杨戬而言,心里极不平衡。
眼下有了这样的机会,他岂能不抓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