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原身留给他的法术,以及后遗症。
虞珏醒过来之后,经过三日的融合,他发现这具身体原主人竟然修炼过法术。
一种名曰《鬼山法笈》的道教术法。
里面包含炼体、炼魂、炼咒、炼尸、炼符五种大类别!
每一种有许多对应的法术。
如炼魂里,有教养魂、收魂,就是教如何饲养鬼类,不仅如此,从法笈上还能揣摩出如何请阴司鬼神。
而炼体也是如此,比如《鬼山法笈》里就有过记载,炼体第一个阶段便要修大力鬼王体魄,到得后面便可请鬼唤神。
炼符之中,还有调阴兵之法。
大抵每一个大类别,除了法术外,都会对应一些极为厉害的鬼王或阴神。
从记忆里,虞珏知道鬼山派也有境界之分,从最初坟地阴气聚灵、筑基,再到辟谷期,记载到了金丹大道,至于更后面还有什么,原身的记忆也没有。
虞珏在青霞镇十来日,之所以对王保正等人唯唯诺诺,还是因为虞广臣这位公子哥死后,不多的修为已经散尽,他只能从聚灵期重新修炼。
这就是所谓人死道消。
眼下虞珏只能依靠对方的记忆,以及留下的《鬼山法笈》慢慢揣摩。
从书里的内容来看,鬼山派的法术,重法重阴,即便是炼体,也需在坟场借助亡者的阴气,或月阴来蕴养五脏六腑,让往后施展鬼山派阴法之人不至于被阴法侵蚀而短命夭折。
‘虞广臣在鬼山派里算不得好苗子,不仅身子骨弱又急于报仇,强行修炼鬼山法里的一些法术,导致身体被阴气侵蚀,阴邪灌顶,恰好又碰上那日王保正对玉桃动手动脚,才把他气死过去。’
到了虞珏这里,法力没享受到,身体炼出的后遗症,却是实实在在的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
一旦阴邪入脑。
他性情就会大变,只能勉强控制。
最好的办法是借阴气或者月阴来平衡,或等以后修为高深后将这股阴邪化为己用。
……
此时,飘荡的青烟被吸走,五个坛子在桌上摇晃起来。
虞珏望向被符箓封住的几个坛子,摇曳的烛火光芒里,他熟练的依照书中结印,随后夹起一叠三张黄纸。
“祝请鬼山法主,十方神鬼助我!”
夹在半空的黄纸忽然‘轰’的燃烧起来,灰烬仿佛被无数只手抢夺着纷飞散开。
虞珏双手结印,按向火烛之间。
“开坛!”
话语落下,堂屋里顿时阴风大作,桌上重叠的几个坛子咣当咣当剧烈碰撞。
堂屋里阴风吹拂,他青丝飞舞间,飘荡半空的青烟在风里变幻,隐约看到有男有女的面孔,正望着简陋法坛前的虞珏。
这样的场面,他已经经历过三次。
这些烟雾中的面孔俱是坛子里的鬼物所化,第一次依照虞广臣的记忆里的方式炼体,看到这些东西,虞珏心里自然是毛孔悚然的感觉。
好在第二次、第三次便已经习惯。
同时也明白这是书里提到的起灵,借用阴气蕴养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而且这种关头绝对要克服恐惧,不能随意乱动,或者露出胆怯的表情。
否则必遭鬼物反噬。
“天清地灵,应化无停……”
虞珏单手掐诀,按照炼体入门法诀,开始念道:“上奏法主、鬼王,以吾身为坛,以吾血为媒,以吾言为令……”
漂浮半空的一张张人脸张大嘴,响起哀嚎呻吟。
而虞珏的话语还在持续。
“……今设阴坛,左持唤阴令,右握阴兵旗,允吾身处阴阳界……”
手上所结法印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握住,按在了剩下的两叠黄纸中间,燃烧一半的长香‘啪’的断裂。
四周青烟化作的人脸张大嘴,仿佛在无声呐喊。
此时外面已是月升时分,阴森的光芒,从破了一个小洞的房顶照下一缕幽光。
落在虞珏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一股微凉自人中而入灵台,顿时让他身子微颤。
这是月阴入体。
盘踞灵台的那股微凉蹿到后脑勺,沿着后颈窝,直蹿背脊骨的同时,四周鬼脸吐出的白气飞来,没入虞珏五官,进入肚内蕴养五脏六腑。
还未来得及体会其中感觉。
虞珏忽然脑袋上仰,四肢僵硬绷直,双手悬在半空呈出爪状,手背、手腕青筋、血管都鼓了起来。
“呃啊啊……”
微凉入体,瞬间化作冰冷的刺痛,他双眼上翻泛起绿光,一根根血管如同蚯蚓在皮下蜿蜒扭动,密密麻麻布满在双眼四周。
皮肉像是活过来,不受虞珏控制的自行鼓胀收缩,无数毛孔仿佛都在吞吐气息。
温度骤降。
虞珏握拳又松开,手指迅速掐出炼体篇里的指诀,引导月阴安抚体内躁动的阴邪之气。
他现在正修习的,便是炼体篇第一个阶段:大力鬼王体。
而后面还有虚度鬼王、独角鬼王、邙山鬼王、面燃鬼王等炼体五个境界,与聚灵、筑基、金丹这种总体修为的境界,有着明显不同。
小半个时辰过去,堂屋内缥缈的青烟散尽,香灰落满香炉,虞珏垂着头站在供桌前,脸上全是冰冷的水渍,眉毛发髻也俱在滴水。
此时,外面响起玉桃的脚步声,片刻来到外面敲了敲房门。
虞珏睁开眼,双拳一握,滴落的水渍瞬间化冰,又碎成渣滓纷纷落到地上。
呼~~
终于恢复了。
他揉了揉脸,转身将门扇‘吱’的拉开,屋内的冷气与外面的热气对冲,让门口的小姑娘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冷颤。
她小脸一白,赶紧比划:公子,吃饭了。
“好,吃饭。”
恢复正常的虞珏笑着点点头,一身轻松的活动了一下手脚,便走在前面来到土灶旁,搬了两张凳子,围着灶头坐下。
油灯立在灶头上,昏黄的光芒照着两碗蛋花粥,一碟酱油萝卜丝。
两人坐在灶前,借着油灯、月光用饭,虞珏拿着筷子,口中讲着《水浒》的徐徐故事声,与角落里嘶鸣的夜虫交织在一起,融为这片黑夜里的温馨。
第二天清晨,下起了夏末最后一场雨水。
雨幕勾勒着田地、村,农人顶着草帽勾着泥壑,偶尔抬起头,看到流放此地的虞珏,朝他挥手示意。
“虞小哥,今日怎的早起?”
“到集子上瞅瞅。”虞珏撑着纸伞笑着回了一句。
不久,走进镇上,街巷间弥漫着白茫茫的水汽,高高低低的屋檐交织珠帘,虞珏撑着纸伞到市集口的肉铺碰碰运气。
他不是贵公子,所以拉的下脸。
不过镇上的百姓,对虞珏还是比较客气。
主要因为原身的父亲虞进言因生辰纲为百姓说话,而得罪当今蔡太师下狱,这事早就从京师汴梁传到阳谷县,大伙自然都知道的。
这年头,有一个不压榨百姓的官都是老天开眼。
何况为民说话的。
肉铺的王屠夫也不让他帮忙打杂,索性将昨日还剩的一斤五两猪颈肉,一并送给虞珏拿回去打打牙祭。
“虞小哥,你尽管拿去,我这杀猪宰羊腌臜地,别脏了双脚,将来啊,你若有机会做官,可要跟你父亲一样当个好官。”
“不可不可,我若冒着我父亲的名头亏你买卖,与那些贪官污吏有何区别。”
虞珏身上本就没什么钱,最近一段时日在镇上东家帮忙西家干活,也算有十几二十文,但要付肉钱肯定不够。
他倒也干脆,挽了袖口裤脚,到屠夫家后院帮忙铡猪草、煮猪食,一通忙活下来,已是过了晌午。
昨日修炼大力鬼王体的缘故,半天忙活下来,竟不觉得丝毫劳累。
“虞小哥,中午吃了饭再走吧。”
“婶子,这倒不用,家里还有人等着。”虞珏洗了手脚,穿好鞋袜,便提上那一斤五两的猪颈肉准备离开。
手脚勤快的人,谁不喜欢?
王屠夫的婆姨也是一个实在人,知道虞珏和一个小丫鬟生活,见他要回去了,还特地嘱咐自家男人拿了一扇肺叶给虞珏拿回家吃。
“谢了,王家婶子。”
虞珏也不客气,提着猪肉猪肺出了王屠夫家,雨水‘啪啪’的打在有破口的纸伞上,他还未到镇口,远远就有一伙人等在那。
他心里泛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不过还是走了过去,语气轻松的朝对方打招呼。
“保正这是做甚?”
“自是等你。”
王保正本就是当地泼皮无赖,因为娶了一个有点家底的婆娘,出了一些钱,才弄到一乡保正来当当。
他站在檐下,伸出手勾了勾:“肉拿来。”
“保正,我与小婢许多时日不曾沾过荤腥……”
虞珏语气温和还想委婉拒绝,那边的保正却是不客气的挥手:“少啰嗦,你是犯官之子,流放此地是让你来享福的?”
话语之中,已有泼皮上来抢夺。
可是抓到虞珏手中捆肉的草绳,却是怎么也无法将猪肉拽过来。
‘这书生好大力气!’那泼皮心里惊讶,不由向后缩了缩。
“虞广臣!你想让我上报阳谷县吗?!”
王保正见手下泼皮连肉都抢不过来,他双手叉腰,看向其他人,“还愣着做甚?!”
虞珏不想将事闹大,手上这才松了劲儿,任由对方将猪肉和猪肺抢过去时,街上陡然响起一阵马蹄声,一个披着蓑衣的县衙差役寻到这边下马。
差役冒雨过来,看了一眼被围着的虞珏,随后走到王保正身旁,抬手遮住口鼻,在王保正耳边低语几句。
虞珏微微皱眉。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王保正面上挂着微笑,让刚才的泼皮将抢去的猪肺还给虞珏。
“别说我王纪不讲人情,这猪肺就留给你们主仆打打牙祭。”
那我还得谢你。
饶是不易动怒的性子,虞珏都有种骂娘的冲动,从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他提上那扇猪肺,举着纸伞快步离开了青霞镇。
看着书生离开的背影,一众泼皮有些不解。
“保正,猪肺也是好东西……”
“呵呵,总得让人吃饱了,好安心上路。”
听到这话,一众泼皮顿时愣住。
“保正,你是说弄死他?”
王保正收回目光,微微眯上眼帘,声音低沉。
“要怪就怪这公子哥运气不好,就刚刚阳谷县的史县尊遣人送来消息,那位虞大人在京师快要被砍头了,刑期都已定下。
虞家得罪了蔡太师哪有好的,县尊想在太师和梁知府面前露脸,自然是要将这公子哥宰了。
把事情做的漂亮了,传到朝中两位大人物耳中,将来才有机会加官进爵,咱们说不定也能跟着县尊水涨船高。”
他勾了勾手指,让两个泼皮过来。
“我有一条门路,可联系徘徊阳谷郓城两县的盗匪,你二人拿上定金,去让他们今晚赶来青霞镇。”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
破落的小院外,玉桃没有伞,只能怯生生的站在院门的檐下,翘首等待自家公子回来,看见他的身影时,小脸顿时洋溢灿烂的笑容,直接跑进了雨里,上前搀扶公子的手臂。
虞珏也将她罩进伞里。
夜色降下,灶头也生起火,一小撮火焰从锅的破口钻出来。
拍碎的蒜、掰成七八节的葱与切成片的猪肺炒在一起,升起让人流口水的香味。
玉桃传着柴火,不时偷瞄公子,眼中有些不解,往日公子都会省着吃,今日怎的将本就不多的糙米,还有那么大的猪肺都煮来吃。
她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边,虞珏并没有去解释,只是将这顿晚饭做的丰盛,让玉桃这个小馋猫饱腹。
晚饭过后,碗筷直接丢到锅里不洗,便让玉桃进屋睡觉。
公子……
玉桃比着手语想问,都被虞珏按住手语,随后推回右边的小房里,并将房门关上。
他回到堂屋坐了下来。
之前在镇上,那差役跟保正的私语,其实他听到了。
下月,其父虞进言将在汴梁被斩首示众!
而阳谷县令史文魁让王保正今晚动手杀他。
“呵呵……拿我人头讨好上司……呵呵……得给你们上点强度了。”
虞珏睁开眼,眸底泛起幽幽荧光,他从桌下找出被纸包裹的朱砂。
发水泡了一会儿,他将《鬼山法笈》炼体篇翻开,随后慢慢脱下外衣,露出白皙的上身。
依照大力鬼王体的符箓,用手指沾了朱砂,在胸口缓缓涂抹。
一笔一画,在双臂、胸口勾勒出符咒诡异的图案。
……
夜云浮走,月色清冷,院外杂草丛生的地面仿若扑上一层银霜。
几双脚步飞快奔行这片月色,穿梭黑夜过来。
四个头戴斗笠的江湖人,背刀挎剑举着火把,望向远处窗棂透着微弱火光的破旧院落。
“朝廷大官的儿子?呵呵……我杀过士卒、衙役、商贩,老弱妇孺的命也拿了不少,倒是还没沾过达官子弟。”
这四人,都是身材高大之辈,一人右脸颊竖着一道刀疤;一人腰间挎着两把刀;另一人裸着半截身子,左臂包扎吊在胸前,右手同样握着刀柄。
至于第四人比前面三个黝黑,身材更加壮实,斗笠下面一头赤发黄须,看不太清面容,可背后一柄漆黑厚重的刀,任谁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杀气。
刚才的话,就是从他口中说出。
他们微微抬起的面孔,目光阴鹜,面容冷漠。
这四人身后还有两个畏畏缩缩的身影跟着,他们是王保正手下的泼皮,为的是亲眼看到虞珏被杀,然后将小丫鬟带回去。
“带头的那人,就是威名赫赫的锦毛虎燕顺?”
“保正说要让虞家那废物书生死于盗匪之手,这样才撇的干净。”
两个泼皮挪到篱笆后面蹲着,便看着这伙强盗走进院落。
“猜猜那书生会怎么死。”
“鬼知道。”
两人视线那一头,四个绿林好汉已经走进庭院。
名叫燕顺的赤发黄须汉子摘下斗笠,粗壮的身躯袅绕一股血腥气,他拄下手中虎啸扑林刀,另一只手里抓着血淋淋的肝脏咬了一口。
他扫了一眼冰冷的灶头,和透着昏黄光亮的堂屋,扬了扬下巴。
“你们两个进屋,将他宰了就是。”
他带着另一人走到灶头那边,寻凳子坐下。
“这笔买卖当真送钱给我。”
三个手下里有两人露出狞笑,杀这种文弱书生,跟平日随意斩杀那些泥腿子没啥区别。
旋即,两人提刀走向堂屋,其中一人抬脚就将门扇‘砰’的一声踹开,与同伴第一时间冲了进去。
厅堂内的灯火照来。
两个绿林汉子愣在原地,视野之中,一道身影披头散发面对他们,双臂、胸膛全是朱砂勾勒的道教符文。
“这书生……”一人本能的开口。
下一秒,虞珏睁开眼,双手掐出指诀。
勾勒符箓的身形在他们视线里迅速的膨胀、拔高,宽松的长裤被两条腿绷紧,补丁的麻鞋嘶啦涨裂开。
立在供桌的油灯陡然变成绿色。
诡异而恐怖的画面瞬间让二人寒毛都竖了起来,下一秒,青黑的巨掌猛地伸出,捏住其中一个盗匪脑袋。
用力一抓!
砰!
红的、白的,头骨连着皮毛淋在旁边同伴身上、脸上。
剩下一人反应过来,转身冲向外面的刹那,勾勒符文的手臂伸长一丈还多,捏住那绿林汉子后颈将他拖回堂屋。
门扇呯的一声关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让灶台前的燕顺和仅剩的手下齐齐打了一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