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锅热气腾腾,让女子额头泌出细密的汗珠,她眼神幽怨的看着自家汉子。
那边的武岩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听不出里面的含义,他呵呵傻笑的挠胸毛。
“是了,我到外面卖炊饼,家里就冷清了。可惜我那胞弟去了少林学艺,多年没有音讯,他要是回来,家中定然热闹。”
金莲白了他一眼,娇嗔:“呆子,就知道你家兄弟。”
她将蒸笼洗完挂上墙壁,叮嘱丈夫去后院洗洗身子后,便扭着腰肢上了二楼,从抽屉翻出几张膏药。
等到武大洗好上楼,金莲便让他脱了上衣趴到床上,自己也坐到床边勾勒出柔美的臀线,她玉指温柔的为武大揉捏肩头和腰背,好一阵后,才为其贴上膏药。
贴好了膏药,金莲戳了一下武大的脑袋
“你呀,是家里顶梁柱,也不知心疼自己。大郎坐起来,奴家去打热水给你泡脚……”
起身时,她忽地身形不稳,按着太阳穴踉跄两步,差点撞到床尾。
“娘子?”武大回头看她,连忙起身她手搀住。
女子摇了摇头,脸上的疲惫更深。
“奴家没事……只是最近半月不知为何,时常会头昏眼花,身子疲乏的紧。”
“哎呀,定是天不亮就做炊饼,把你累着了。”
武大搀她去坐下,却被金莲用手推了一下,“奴家今晚的香还未敬呢,王干娘帮我求来的降子符,很灵验的,她说要维持一个月不断香火,否则前功尽弃。大郎,你扶我过去。”
“哎!”武大粗矮丑陋,娶到金莲这样的妻子,自然说是什么就是说什么,赶紧将女人搀着走过卧房,来到隔壁房间。
推开门扇,里面是一间侧卧,不过正对窗棂的墙壁,上面挂着一个方形的神龛。
里面供着一枚折成三角,又被红线捆着的符纸,正安静的躺在一张巴掌大的红绸上。
潘金莲让武大帮她点了一炷香,捧在手里朝神龛拜了拜,便插进香炉续上前面快烧完的。
焚香袅袅间,她只感觉脑袋沉重,视野之中的神龛、香炉、长香都在飞快打着漩。
“大郎……”
她低声呢喃,说出的话语仿佛都在旋转,在耳中变得缥缈。
“我好难受……这次怎么……难受好长时间……”
“金莲,我先扶你到床上休息,我马上就去找大夫。”
武大是没什么主见的人,又时常不在家中,妻子身体不适,他之前有过听闻,但也只是以为着凉罢了。
眼下看到自家娘子这般模样,手忙脚乱的搀着对方走到旁边的床上。
潘金莲一屁股坐到床边,便砰的侧倒了下去,她发髻散乱,俏脸发白,几乎快要昏死过去时,耳中忽地听到一声‘叮’的轻鸣。
那是金属独有的颤声,像是从外面传来。
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的刹那,头内的不适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金莲?”
武大仿佛听不到那铜钱声,只是看到妻子脸色忽然有了血色,也不再叫头晕。
“大郎,你刚刚可有听到一声铜钱响?”
“没……没听到……而且铜钱也不响啊!”
武大不知该如何说起,可床上的潘玉莲忽然爬起来,跌跌撞撞来到窗户旁,她将窗户往外撑开。
便看到之前见过的小女娃拿着一个袋子抖的哗哗作响。
旁边的石墩上,则坐着相貌俊朗的年轻男子。
潘金莲之前觉得对方可能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公子,因为只有养尊处优才能养出这般俊俏的人。
而且看他俩一起吃着半块饼子,她便有些心酸,想到自己当初这么狼狈的时候,这才有了送温水的事。
没想到,对方竟是高人。
随着铜钱碰撞声,潘玉莲整个人精神越发好起来,她连忙转身握住武大的手。
“大郎,快去请下面那位公子进屋,奴家要好生拜谢。”
“哦哦……我这就去。”
武大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向来听妻子的,连应了两声,踩着楼梯‘蹬蹬’的下了楼,跑去前厅将门栓抽开,见到坐在石墩上的年轻男子,合手就拜。
“你妻不适之症好了?”
虞珏取过玉桃手里晃动的钱袋,系回到腰间,惹得小姑娘颇为无聊的环抱双手。
那边,武大听到对方这么一说,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就差没跪下了。
“高人,快救救我娘子……”
他这一动作,引得过往百姓看过来,那边茶摊、铁匠铺也有人朝这边张望。
虞珏先一步将他手搀住,“不可跪下。带我去你家吧。”
他拍拍玉桃的小脑袋,跟着武大走进这栋二层的小楼,入门便是破旧的方桌,七八步外靠后院的门旁则是灶头。
潘金莲扶着护栏站在二楼楼梯口,见到丈夫回来,先唤了一声,又向虞珏矮身福了一礼。
“奴家拜见高人。”
“这就不必!”
虞珏让玉桃在下面等着,便径直走上楼梯,他对这股邪气颇为敏锐,越过女人后,来到次卧打开神龛,将里面的符纸握手中。
轻轻一捏。
符纸便在他手心升起一缕黑烟,那烟气里隐约‘啊’的惨叫声,那声音仿若一个老妇人。
听得潘金莲和武大脸色发白,嘴唇哆嗦。
“高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种害人的小把戏。”
虞珏看到夫妻二人脸色都变了,笑道:“不用担心,对方没想要你们命……这东西接触的时日长了,会悄然让你性子改变,同时也会让你身体不舒服。”
他在《鬼山法笈》炼符中看过一个小段这种害人的符咒,名曰:欺心符。
每日接触这种符咒,除了身体不适外,大家闺秀会变成大家的闺秀……
女子看着化为黑色纸屑的符纸,一想到,这符是她托茶摊的王婆帮忙求来的,心里顿时失了方寸。
“谁给你的,你防着她便是。”
虞珏安慰一句,悄然将残留的几分阴气,一并吸入体内,虽然感觉修为缓慢攀升,但终究是朝筑基又前进一小步。
‘这种法子修炼,倒也不错。’
他心想着,咳嗽两声,吹去手中纸屑,便朝夫妻俩告辞。
“高人,这准是外面茶摊的王干娘使坏!”武大在一旁听明白缘由,但他性子又做不出打人的举动,见虞珏下楼要走,与妻子一起追上去:“……留下吃饭再走不迟……”
“不了,我与小婢还要赶路。”
“不行不行……我那胞弟以前就跟我讲,要知恩图报,你帮了我,我岂能连一碗饭都舍不得!”
武大温吞性子,但也执拗,尤其听他兄弟的告诫。
虞珏被他拉着胳膊不放,不由失笑一声,他看过周围,陡然看到饭桌那边的墙壁上挂着一把沾满蛛网的乐器,眼中不由露出喜色。
“既然想回报,就把墙上二胡送给我如何?”
潘金莲顺着他目光看去,“高人,只要这把嵇琴?”
“嗯。”
虞珏上前将这把二胡取到手中,在唐代它叫奚琴,到了北宋又被叫做嵇琴。没来这方世道的时候,他就是一名业余的二胡演奏者。
没事儿的时候会跟乐队去走穴表演。
在这个世道又摸到二胡,这让虞珏自然高兴。
金莲看到虞珏眼中透露的喜爱,隐去这是她父亲的遗物,只轻声说道:“这把嵇琴,是奴家从清河县带过来的,有些年头没用了。既然高人想要,就拿去吧。”
“别叫高人。”
虞珏吹去上面灰尘,摆弄几下琴身和松弛的弦,便拍了拍武大的肩膀。
“吃饭便就此作罢。”
临到出门,之前离开的货郎从他面前经过,朝他弹来纸团。
那人正是刚才借他法器的同门。
虞珏展开纸团,上面只有几个字:县令缉拿,速走!
他将纸条收起,回头朝紧跟出来还想再劝的武大说道:“倘若往后有姓西门的人来阳谷县,好生提防,莫要接触。”
说完,叫上玉桃加快脚程,路过茶摊时,虞珏朝里面看了一眼,这才转身离开这条街道。
那边茶肆里,好事的茶客们纷纷讨论那穿着破旧却长相英俊的男子到武大家做什么。
有人便问茶摊的王婆。
“王干娘,他们三大一小在屋里做甚,你……”
话语问过去,却没人回应。
众茶客看向茶肆的主人,只见提着茶壶的老妪站立不动,些许佝偻的身子微微发抖,嘴角还有丝丝鲜血流下来。
片刻不到,她‘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黑血,血雾弥漫间,直挺挺向后倒在地上。
茶摊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
“娘子,你说高人怎么那么奇怪,竟喜好你父亲的嵇琴?”
“高人,也是人嘛,可能钟情这种乐器。”
舀了热水刷锅的潘金莲,正与烧火的武大说起今日之事,不免有些觉得太过玄奇。
夫妻俩说的起劲儿,外面陡然响起敲门声。
武大过去将门打开,只见一队捕快、衙役在外面,其中一人拿出画像,给武大和后面跟出来的潘玉莲看。
“你们今日可见到这人!他是犯官之子,流放青霞镇,昨日犯了人命脱逃,有人见到他来了此处……”
看到画像上正是虞珏,武大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潘金莲抢在丈夫前面开口。
“回官爷,今日这人确实来过我家外面,奴家见他带着孩子可怜,施舍了一壶温水给他,没想到他又跑进屋,说是买几张饼子,我看是想要贪图奴家的美色,幸好被我丈夫推了出去。”
“那你可知他朝哪个方向走了?”
“这个奴家就不知,不过临走时,隐约听到他嘴里唠叨,要去八百里龙鬃山落草。”
八百里龙鬃山蜿蜒延绵,紧靠东海,北接燕云,气势雄伟,里面常年聚集犯事之人落草为寇。
也有许多能人异士在其中,甚至不乏修行中人。
潘金莲往那边说,就是要让这些捕快无从追查。
那几个捕快听到对方去了龙鬃山,果然脸色一怔,便不再多问,只得先行回去禀报。
潘金莲看着这群捕快离开,朝他们背影啐了一口。
“高人走的南城,估摸早就出城了。你们就可劲儿往北面追吧,跑死你们!”
妇人摇曳腰肢,拉着丈夫回屋:“大郎莫管他们,我们回去吃饭。”
随即,转身呯的将门扇关上。
……
那队捕快调查无果,马不停蹄的回到县衙,汇报给都头,后者脸色一沉,径直寻去了后堂。
县衙后堂门是朝西开,一身官袍的史文魁坐在中堂,正抚须看着手中一页纸张,光着双脚踩着木盆两边正泡脚。
听到脚步声,他才放下纸张,“可有消息了?”
“回县尊,下面回报那犯官之子可能跑去龙鬃山。”
脚盆‘砰’的一声踩翻滚了出去,洗脚水淌的满地都是,史文魁光着脚站到地上,不顾地上凉意,来回走动。
“龙鬃山……要是跑去那里,倒是拿到他无法……不对……”
他忽然停下来,眉头皱紧。
“以为是个文弱书生,翻不起什么风浪,却是我看走了眼,想不到他竟然敢杀人潜逃。
他现在杀了青霞镇保正,定是从对方口中知晓他爹秋后问斩的消息,一个因怒反抗之人,岂会那般容易逃走……”
史文魁想通此间关节,猛地转身看向麾下那名都头。
“立刻派人上报东平府程知府,他曾是童枢密的门馆先生,童枢密与蔡太师同殿为臣,定会全力帮衬!
……另,着人快马去往东京,那虞广臣书生意气,此番恼怒杀人,定会想方设法前往汴梁解救他爹,说不定还会寻仇。”
旋即,他双手负在背后,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担心他能伤太师分毫,而是担心让太师知晓我办事不利,轻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