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道里有些昏暗,透过窗玻璃可以看到外面还是黑的,就是不知道这会已经几点了。想到刚刚那个似梦非梦的场景,林晓波不由又是一阵恍惚。
护士台的灯亮着,有个白衣护士正趴在桌上睡觉,离着五六米远便已经听到了她的鼾声。走近后,他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大碗的红烧牛肉面纸杯,里面有一只叉子和一些汤汁残渣,再看趴着睡觉那人,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护士的工作强度很大,又经常要上夜班,所以大多都比较瘦,如此胖的倒是少见。她趴在那里,身上的肉好似被万有引力吸着铺在了桌子上,随着她的鼾声还会小幅度地晃动。
能吃能睡就是福啊,本想问问她自己是个什么情况,可看她睡得这么香,林晓波便没忍心叫醒她。他抬头看了眼护士站的挂钟,0点15分。
球赛是晚上23点开始,这会下半场都快结束了吧。果然还是错过了球赛啊,要是平常倒也无所谓,可今夜就多少有些遗憾了。他算不得真球迷,一般很少看球,但四年一次的世界杯却从来都不会错过。虽然不是每场都看,却也时不时爬起来熬夜,进入八强后更是一场不落。
每次看球之前他还要先买好足彩,有时是胜负,有时是比分,虽然输多赢少,但重在参与。如今这个社会,除了酒和女人,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广大男同胞们有如此的共鸣和乐趣了。然而他却错过了,2018年世界杯的最后一场比赛。
虽是午夜,空气里的温度却依旧不低。水泥地好像一块大型的太阳能板,白天吸收存储了许多能量,晚上则默默地开启了低温烘烤模式。
也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这暖洋洋的空气让他觉得昏昏欲睡。此时此刻,他真想就在这路边的长椅上躺下来再睡上一大觉。反正回去也是一个人,在哪不是睡呢。只不过想归想,他终究还是要回家的,无论那个家多么冷清。
来到医院大门口,林晓波深吸了一口气,用力伸了个懒腰,同时发出了似是被压抑了许久的吼声。如此重复了几遍,直到将所有的浊气都从胸腔中吐了出去,他才觉得浑身上下舒爽了许多。
他摸了摸脑袋,似乎头也不那么疼了,不过还是觉得很不舒服。额头上包着的绷带好像被水浸泡过了一样,又是沉重又是难受。脖子像是没了筋骨,软而无力,总想往下耷拉,根本支撑不住他这颗大脑袋。
半夜三更,昏暗的马路上空荡荡的。他强打着精神往前走了几步,往左右看了看,不禁疑惑起来。这是哪里?他转过身,看见了长洲市第二人民医院的招牌。
奇怪,他们是在乌目山下喝的酒,看球的地方也就在旁边不远,就算自己有什么事,也该送到山脚下的第一人民医院啊,怎么会穿过长洲城,把自己丢在了城东的第二人民医院呢。
长洲城并不大,尽管这二十年来城区扩大了十几倍,从西到东也不过是二十来分钟的事,但这依然不能解释他们为何舍近求远把自己弄到这里来。
手机和衣服应该是有同学帮忙收起来了,不过这会下半场比赛已经开始了,从这里走过去,赶到时也差不多结束了。算了,回头让赵伟强帮忙问一下吧。想到这,他晃了晃脑袋,快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出了医院大门,林晓波走上了旁边的小石桥。他认得这座石桥叫红枫桥,知道这条河叫红枫河,也记得这河对面有个小区。小区里曾经住着一个可爱的姑娘,他还记得这姑娘的名字,却已经记不起她的样子。
都说初恋是难忘的,也许吧,凡是第一次,总是让人印象深刻。但初恋就像烟火,短暂,绚烂,而最后,却总是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久久不肯散去的硫磺味道。而若干年以后,在人们的回忆里,却没有了狼藉满地,也没有了硫磺味,只剩下绚烂和美好。
今夜,当他站在这座石桥上遥想当年时,他忽然有一种置身世外,俯瞰这个世界的感觉。当镜头拉远时,他看见自己在错综复杂的小路上狂奔,当镜头拉近时,他看见自己站在岔路口徘徊不前。过去的那些时光显得那么遥远,却又似乎近在眼前。
林晓波站在石桥上,感受着阵阵微风拂过,觉得像是有一双温柔的手正在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他望着那黝黑中带着点点光亮的湖面,抚摸着石桥上的围栏,想起了那句,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有人说他是个非常理性的人,也有人说他是个忧郁且多愁善感的人。而他自己觉得,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许多个我。在面对纷繁复杂的世界时,他们有时会精诚合作,有时会吵个不休,有时某个自我甚至会趁着其他的我呼呼大睡时自作主张做一些事情。
但他始终认为,无论哪一种情况,所有的我都要对这个身体做的事负责,而不是推脱给其中一个我,认为他不成熟,或者自私,甚至邪恶。一个健全的人格,他会正视所有的自我,可能会后悔,会自责,但绝不会推卸责任,也不会抱怨无度。
夜,依旧宁静,只是与之前那个静谧安详的夜不同。这里的夜多了一些声音,是花鸟鱼虫的声音,是远处摩托车开过的声音。这样的夜,才是人世间的夜。
他放眼望去,小桥的南面,是霓虹招牌下的酒店商厦,而北面,则是静静伫立的医院大楼。一头连着吃喝玩乐,一头接着生老病死。想想人这一生,奔波忙碌,最终无非也就是这点事。
下了桥,他在黑暗中往家里走去。医院门口倒是停着一辆出租车,奈何此时的他身无分文,只能步行回家。
原本就喝多了酒,加上也不知怎么撞伤了头,这会脑袋还是有些晕晕乎乎的。不过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不说闭着眼睛能摸回家这样的大话,但带着七分醉意踉踉跄跄走回去却是家常便饭。
每次喝多了酒,他就像开启了超级省电模式,脑袋里只有一个寻路回家的任务还在继续。一路上他看不清也听不见,却能准确地走到家里。
此时的他沿着主干道一路往北,略微有些跌跌撞撞。所幸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人,也没什么车,整个城市那么的安静,像是睡着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