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上午九十点钟的样子,刘股长进了办公室,他身后跟着一名红衣女子,刘股长指了指女孩问洪涛,“你认识她吗?”洪涛说,“一个青年点的。”“你给她做个口供笔录。”刘股长说完,离开了办公室。红衣女孩,孟淑芬,柳家村七六届知青。洪涛问她,“怎么了!”她咧开嘴抽泣起来,说,“我被强奸了。”听她一说,洪涛惊讶地问道,“是在哪发生的事呀?”她哭泣抽噎着诉说了事件的全过程。洪涛给他做了笔录。然后,让她过目,签字,按了手印。之后,洪涛将笔录装进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内,放进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洪涛问她,“你自己回青年点行吗?要不要我送你?”她说,“我能自己走。”
下午上班,洪涛向刘股长汇报了给孟淑芬做笔录的情况和整个事件的全过程。刘股长略微沉思片刻,说,“我让王玉柱配合你,你俩负责把这个案子搞清楚。”王玉柱,刘二堡大队七五届知青。七六年底,被借调到公社保卫股,负责外勤工作。洪涛与王玉柱先商量个方案,之后,给红旗铺大队公安员潘金彪打了电话,让他来公社一趟。
红旗铺大队距离公社有十二华里的路程,潘金彪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公社。洪涛和他握手,相互寒暄几句,就话入正题。洪涛问道,“高红兵是你们大队的知青吧?”潘金彪,四十来岁的年纪,中等身材,略微发福,说话时眼睛亮亮的。他点点头。“今天上午,一个女知青来公社,说高红兵强奸了她,你知道这事吗?”“是我让她来公社的。”潘金彪说。“你看这个案子怎么办?”洪涛问。潘金彪说,“我先说说高红兵的情况吧。之后,我们再看看怎么办?”洪涛和王玉柱都点了点头。
潘金彪说道,“高红兵住在那个老乡家,是个寡妇,叫于桂花,五十多岁,丈夫死了多年,一人守寡,有个女儿外嫁到别的公社了。一九七四年知青来得多,新青年点还没盖好,暂时将知青分散到老乡家住了。高红兵和几个知青住在了于桂花家。新青年点盖好后,别的知青都搬回去住了,唯有高红兵没有搬回去。”潘金彪笑了笑,一口黄牙,牙缝隙里粘着食垢。“还別说,高红兵,这小子长得挺帅的,一米八的个头,双眼包皮的,平时穿一身绿军装,挺着人眼的。”潘金彪说道,“我看先找于桂花了解情况,看她怎么说吧。如果于桂花都交代了,这个案子就可结案了。”“啊,就这样办吧。”洪涛说道。他又与潘金彪说,“你通知一下于桂花,让她明天早上来公社保卫股。”
第二天早上八点来钟,洪涛上班在办公室门口,见一个身穿灰上衣,下配蓝裤子,齐耳短发,满脸憔悴的女人。“你是于桂花吗?”洪涛问道。“我是于桂花。”女人怯怯地答道。洪涛从兜里掏出门钥匙,开了锁,推开门。“你先进。”洪涛侧身说道。于桂花先一步,进了办公室。洪涛指着靠西墙的一个长条木椅子,说,“你坐吧。”稍刻,王玉柱也进了办公室,他在洪涛的办公桌对面坐下。洪涛从办公桌内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纸皮档案袋,又从档案袋内抽出一本公安用的《询问笔录纸》,放在桌面上。经过询问于桂花,证实了高红兵强奸孟淑芬的事实成立。改日,洪涛将高红兵强奸孟淑芬的案卷,移交给了辽源县公安局。高红兵得到了法律应有的制裁。
孟淑芬本是无辜的是被伤害的人。当她被强奸的事件,在青年点和社员中传播开后,大队团委总支书记——七五届知青,针对孟淑芬一事,组织青年点全体知青总结教训,让孟淑芬本人用现身说法,教育其他人。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本应被抚慰的心灵,相反被撒上了一把盐。孟淑芬的父亲,不得不安排她还乡,到了她父亲的老家。找个当地人,她草草地出嫁了。一个青春年华,本应享受阳光雨露的花朵,被摧残凋零了!
这是孟淑芬的悲剧,洪涛在为孟淑芬的境遇而扼腕叹息时,心想,假如孟淑芬忍了被强奸的耻辱并将耻辱藏在心底,她的命运将会怎样呢?
“蔡百街大队,下午送一个地主婆来公社。你给她做个笔录吧,再通知老宋,让他把人领过去。”洪涛问刘股长,说,“什么事呀?”刘股长笑了笑,眼角堆起了几道皱纹,说,“菜百街大队书记,说她拉拢腐蚀了一个女知青,跟她儿子搞对象,还睡了觉。这是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现在这个女知青已被她父亲领回家了。”洪涛笑着说,“女知青金贵着呢,农村人可别打歪主意,到时候不仅烧了鸡还得蹲监狱。”刘股长闻言,笑着说,“金贵着呢!别碰,碰了准烧蛋蛋。”下午,菜百街大队两个民兵,押送着一个五十多岁,皱纹横七竖八,满脸憔悴的女人,来到公社保卫股办公室。洪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女人答道,“范俏妃。”洪涛心想这名字挺怪的。“你这名字,是谁给你起的?”洪涛出于好奇心,问了个题外话。女人说,“一个妈妈给起的。”“是你妈妈给你起的名子吗?”洪涛问道。女人说,“是青楼的妈妈给起的名字。”“嗷,青楼是解放前的妓院吧?”洪涛问道。”早年,我还小的时候,爸爸死了,妈妈为了给爸爸买口棺材,就把我卖到了青楼。这名字是青楼的妈妈给我起的。之前,我叫丫蛋,没有大名。”洪涛闻言,心想这个女人还有如此的身事,早年也是个苦命的人啊。洪涛问道,“那你咋还成了地主婆了呢?”女人喏喏地说道,“我妈把我卖到了青楼,起先我在青楼里干些杂活,送送瓜子,果盘什么的。十六岁那年,妈妈把我说给了,将我赎了出去的这个人。他是地主,我做了他的小。洪涛问道,“当上了地主婆,日子好过吧?”女人苦笑道,“给人做小,整天地受大老婆的欺负。有了个儿子,也只能忍着了。”洪涛问道,就是现在这个儿子吗?“就这一个儿子,生了这个儿子不久,他爸去豫阳城,被日本人开枪打死了。”“洪涛心想,这个女人是啥命啊!“后来呢?”洪涛问道。女人说道,“后来,大老婆给了我和儿子二十亩地,让我娘俩出来单过了。解放了,地归了国家。”“说说你儿子和女知青的事吧。”洪涛说道。“我儿子和女知青的事,都是我的错和我儿子无关。”洪涛点点头,说,“不用解释,有啥就说啥吧。”女人说道,“当妈的看儿子三十来岁,还没说上个媳妇,心里急呗。当地也没有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我儿子。我看知青里有个叫翠花的姑娘挺好的。我让她常来我家玩,每次我给她做些好吃的。时间长了,她对我有了好感,我就和她说,想让她做我的儿媳。一开始,她不同意,我说,你和我儿子先处对象,处好了,你也乐意了再结婚,她就在我家住下了。
昨天晚上,她父亲带几个人来我家,把她领走了。”洪涛想想也就这些吧,也没什么好问的了。“我把你说的话,都记在这纸上了。你认字吗?”洪涛问道。“我不识字。”女人说道。“我念给你听,你听听我写的和你说得一样不?……我念的你听清了吗?”洪涛问道。“我听清了。”女人答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洪涛问道。“你们咋处理我都行,和我儿子没关系。”女人说道。“你在这纸上按个手印吧。”洪涛说道。女人按照洪涛的指点,将自己的手印按在“询问笔录”的几页纸上。洪涛对两个民兵说,“你们去潘家铺大队找宋公安就行了,事我已说好了。”
洪涛看着两个民兵押送着范俏妃出了办公室的门。洪涛又走到窗户前,看着范俏妃的背影,出了公社大门。洪涛心想,假如范俏妃不是地主婆呢?
一九七七年的秋天,是洪涛下乡的第四个年头。一天的下午,潘家铺大队公安老宋来到公社保卫股。他也没什么正事,就是过来唠唠家常的。他对洪涛说,“我们大队二小队看青的,昨天夜里下地巡逻,发现一个偷苞米的。看青的一咋呼,偷苞米的人,扔下半麻袋子青苞米就跑了。他们把麻袋拿到大队部来让我看,麻袋上有个黑线缝的“彤”字。我带着麻袋,去了我们大队的小学校。让老师找学生认认看,是谁家的麻袋。老师和学生说,麻袋是捡到的。有个生学说,麻袋是他家的。”说道这,老宋笑了笑。洪涛完全洞悉他的笑意,那是自豪的笑,笑中有着狡黠。此刻,洪涛心想,在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诚实的人,多了一个不说实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