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送完饭返回的小刘猎户已经来到村长家里,告知那边的情况。
“温二哥没事,气色好多了,只是久病体虚,站着都费力。文人啊,啧啧!不过我瞧着,再过两日应当就能出门走动了。”
小刘猎户说,“还是得多送点东西过去给他补补身子,画图也能更快些,我刚才过去的时候,他已经画了好多呢!”
村长也不禁露出喜色:“真的?太好了!”
今天听到那边的哭嚎,他也是忧心忡忡,相比起给出去的米粮,他当然更重视坞堡。
读书人知识多,见识广,若是没有温故,他们这些村户人家怎能知道坞堡如何建起?
粮食珍贵是没错,乱世里更贵。如今外面邪疫肆虐,田地荒废,也没人敢出去种,囤积的物资用一点少一点。
不过,周围其他村镇基本无人了,被“邪祟”附身变成怪物的那些“人”也不吃米粮,前期村民们外出搜回来粮食,只要保存得当,就算没有任何进项,一两年应该是无忧的。
物资由村长和另几位辈分较高、较为公正的族老,一同管理。
只是相比起粮食物资,眼下他们更看重坞堡。坞堡是防卫所需,是建了用来保命的!
命都没了,再多粮食又有何用?人死了,粮食没吃完,怎么能甘心?!
小刘猎户又想到一事:“哦对,村长,要不再搬一张书桌过去?温二哥画的那些图纸都快放不下了,他们还得在桌上用饭,这可不好。搬个小书桌就行,大了也放不下。”
村长点头赞同:“待会儿找找有没有合适的,给扛过去。”
此前“温故”多卧于病榻,能画图的时间很少,桌子再多也用不上。现在眼瞅着要病愈了,精神好起来,画图的时间肯定也会多起来,是得改善一下。
村长关注的重点还是在坞堡图纸,他又问:“你去瞧见图纸了,画的怎样?”
小刘猎户满脸敬佩:“画得真好!”
村长:“……我是问他画了哪些东西!你都看过了,说一说。”
小刘猎户仔细回想:“就这个,这样,那样式的。”
他比划了半天,总结道:“看着就很厉害!”
村长:“……”
有多厉害你倒是说清楚啊!
不指望这浑小子,村长看向一旁打理药材的孙子:“豆苗,下次送餐你去,顺便瞧瞧那温二是不是病好了。嗯……你再多划拉些药材,给他补身体。”
豆苗在城里药铺当过学徒,长过见识,做事更靠谱。
如今药材变得更为珍贵,若是一般人,村长是不愿意多分药材过去的。不过为了早日建起坞堡,这些东西还是得舍得!
再催一催,希望温故能在冬天之前画完。等气温降了,外面的邪物会受到低温限制,威胁大大降低,就是他们动工建起垒壁的时候。
正说着呢,突然听外面几声哨响,是负责戒备的人传来的。
不同的哨音代表不同的意思,刚才的声音是告诉村里人,外出挖药草的队伍回来了。
村里燃熏药草,用气味来尽量避开外来危险,几种药草捆在一起点燃了熏一熏,能辟邪。
这得感谢青一道长的指点。
前些日子道长闭关前就跟他们说过,哪几种需要去采摘收割,过了这个时节就收不了了。
道长吩咐,他们当然句句记在心里,不敢忘记。于是,刘猎户带了村里几个人外出采药。
原本在屋里坐着无聊的小刘猎户,听到动静迅速起身跑出去,去看看亲爹是否安然回来。
村入口处,高高的栅栏挪开,让外出的队伍带着东西进来。
进村的人也不敢直接回家,而是来到一处屋棚,将身上穿着的皮甲卸下,蒙着的面巾解开。
屋内有一捆处理过的晒干的草药,领头的刘猎户将药草燃了,在屋里烟熏。
道长说了,这一步是要去邪气,以防他们把邪祟带入。
烟气不浓,人可以忍受,但若是被邪祟附体,就会表现出明显不适。
他们几人会在这个屋棚里待到明天,若是安然无恙,便能各回各家。反之,若是表现出不适,那就是染了邪疫,被邪祟附了身。
不多时,有村人送餐食过来。
小刘猎户隔着门窗,在屋外跟他爹聊了几句,还提了今天温故的事。
刘猎户为人较为稳重,聊其他的也坐得住,但是听到温故病愈,在画坞堡图纸,也不禁露出喜色。
“这次挖到了好几种药材,我瞅着,有豆苗说的养身体的补药,你待会儿让豆苗去看看,应当没有挖错。”
另一边,温故在屋里适当活动腿脚,听不到大家怎么议论他。不过多少能猜到些。
刚才的哨声他也听见了,应该是外出的队伍回来,村里现在还没有大动静,想必此次外出还算顺利,人都回来了。
嗯,新药材到了,那位闭关炼丹的道士,也该出来了。
温故走到窗边,看向屋外。
村落被夕阳的余晖染出一层红晕。
离他们这里最近的屋子,住着一位木匠,平时那家也不怎么出门,只能听到他家后院时不时敲打木材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制作弓箭,还是在做别的手工活。
此时那边屋檐下多了一个走马灯,就是那种,燃了烛火之后会旋转的灯笼。
烛火的热气驱动风轮转动。
温故坐在窗前,隐约能看到灯笼里旋转的扇叶。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涡轮的嗡鸣。
恍若隔世。
哦,不对,是已经隔世了。
温故低声叹了叹,又将目光放在灯笼外面贴着的那一圈符箓。
听说,那是木匠特意去道长那里请的符箓,贴灯上,说能驱鬼辟邪呢!
驱邪有没有用不知道,反正心理安慰肯定是有的。
温故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此间世界并没有什么超自然异能。
已至傍晚,村里各家各户都关了门窗。
夜间一些趋光的飞虫和小动物可能会循着烛火飞入屋中,带来更多潜在危险。
温故也把窗户关上。
日落而息,入乡随俗。
一夜好眠。
次日,又是一个晴朗天气。
村中多了几声欢笑,看来昨天从外面回来的人都是安好的。
一日两餐,上午送餐的仍然是小刘猎户。
原本被村长安排过来送饭的豆苗,忙着处理外出队伍带回来的药材,于是送餐任务仍然被小刘猎户抢到。
今天这位小猎户多了几分轻快,笑容更是灿烂。他爹安然回来,当然高兴。
除了手上拎的食盒,还带着一张弓,送完餐他就去巡逻,等完成今天的巡逻任务,就给温故搬一张书桌过来。
村里零星的几阵喧嚣过后,又回归安静。
明明大部分屋里都有人,整体却没有什么声响,似是担心发出动静太大了被邪祟盯上。
有种荒谬的寂寥。
整个世界都走向末路的感觉。
若是从那些打开的窗边经过,就会看到屋里一张张忧愁沉默的脸。
即便如此,相比乱世里那些麻木等死的人,这个村仍未放弃希望,至少还有挣扎的勇气,能看到更多活的机会。
其实外面的邪物对声音辨别一般,更多的是凭嗅觉。所以,如果肉眼所见区域没有看见邪物,正常的发声交流也不会吸引邪物过来。
只是,如今大家心头都笼罩着阴影,没有交流的心思,也互相防备。
又过了两日,在改善的伙食和滋补的汤药供应下,温故肉眼可见地变好,散了病气。
虽然看上去依然清瘦,但村民们认为那只是读书人的文弱书卷气,而不是病态的虚弱。
这天,一大早,村里明显比往日躁动。
温故知晓原因,送饭的人说了,闭关多日的道长出关,要做一场法事。
这道士刚来村里的时候,就给村人一些符纸。纸上符文繁复,又书以聻字。
道长说:人死作鬼,鬼死作聻。
人怕鬼,鬼怕聻。
此次世道大乱,鬼邪致疫,而这个符能让鬼邪惧之。
只是道长说自己法力受损,符纸效果有限,隔段时间就需要施以术法加持。
村里人信得很。
现在又到时间了,道长出关,顺便还能检查挖回来的那些草药是否是他需要的那些。
村民们口中所说的,关于那位青一道长的神异事迹,令温故重视。
道士啊……
起初温故还有一点外来者的底气不足。
不过很快,心态又调整过来。
什么外来者,“温故”就是温故!
“我”就是我!
哪有什么外来者!
温故整理衣衫,和堂兄一起出门。
外面也有一些村民出来活动,都是为了今日道长作法。
见到温故这个外来人,村民们也没有交流的兴致,只与相熟的人闲聊两句,步履匆匆。
堂兄也护在温故身侧,警惕看着其他人,防止有谁突然发疯,伤到温故。
此次道长做法事的位置定在村口。每次位置不定,都是道长临时决定,然后村里再通知各户。
村口的栅栏已经打开,外面入口位置已经摆上了神位。
温故本来是算着时间过来,可等他到的时候,村民们差不多全都在了,大几十近百人围在那里。
这些并不都是土生土长的本村人,也有投奔亲戚或者逃亡到此的。
不管这些人来自哪里,现在对此事都抱着极大的热情。
也只有每逢道长做法事的时候,大家面上才会轻松些许,也更有交流的意愿。
为了方便逃命和战斗,大家都是窄袖紧身,保证外出时的便捷和灵活性。
幼童的衣着加了些织带,袖口裤腿紧束,包裹严密,防止毒虫和染了邪疫的杂物从衣领袖口裤腿等地方进入,侵害身体。
此前“温故”因病错过了许多次法事,对村民们的记忆也不够全,这次出来倒是认了些人,顺便观察村里简陋的防御工事。
有几位负责巡逻戒备的村民,身上穿着拼凑而成的盔甲。这些都是从外面搜寻得来。
即便是看起来破烂的盔甲,若放在以前,也不是他们这些庶民能够拥有的。
少量质朴的农具和粗糙的弓箭,没什么事儿,但如果有一副盔甲在家里,那就要出大事了!若是有人往上告发,妥妥的大罪!
强弓、强弩、铠甲那些东西更甚,没有一定身份是不敢拥有的。就算有,就算会制作,也不能拿到明面上。
不过现在,没人管了,城里官老爷们都跑了!
为了活命,谁还会在意以往的限制?
谁能寻到就是谁的!
谁能制作就可以拥有!
数量不限!
村子外围,除了立起的栅栏和几段不高的石土围墙之外,扎了陷阱,还设了一些障碍物,比如用竹木削成的尖刺,类似拒马鹿砦。
更远处,大片荒废的农田杂草丛生,有些甚至能完全遮住人。
此时,村口已经搭建起来一个简单的祭坛。
温故来得晚,没有好位置。村长特意给温故留了个前排站位,不然还真难见到什么。
村长旁边有一位高壮汉子,长相与小刘猎户有几分相似,这位就是小猎户的亲爹,村中的头号武力担当。
刘猎户见到温故,严肃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还特意关心了他的身体恢复情况。
老刘比他儿子小刘要稳重得多。
前排位置不错。
难得的八卦时间,温故与前排几位重要人员寒暄过后,支着耳朵听村中男女老少们的议论,也等着那位青一道长现身。
不多时,一位卖相上佳……咳,气质斐然的道士出现。
今天道长不是宅居的那身,出门特意换了套专业装备。法衣法器,广袖飘飘,龙行虎步,一眼过去就能看出那仙风道骨的威严不俗。
架势摆出来,什么都还没做,先添了三分神圣庄重。
温故精神一振。
活的!
现场版!
道士作法!!
在他原本的世界,小时候只听说道士作法,没亲眼见过。长大些了,又遇到战乱,只通过有限的图文影像知道些许。
此刻却是有机会近距离观看了!
温故的视线扫过道长那一身装束。
如今这样危机四伏的生存环境,还能穿着宽松长袍在外面蹦踏的,必有其不凡之处——
要么傻哔,要么牛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