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歌在腐骨花的香气中苏醒。
缠满全身的菌丝正被晨露浸润,桑叶形状的菌伞在他额前投下绿影。
树底传来捣药声,握石杵的老妪赤足踏着罡步——那步法竟与《龟息诀》中的“七星踏斗“完全吻合。
“这蚕茧卡在树杈三日了。“老妪头也不抬,药臼里捣的正是劫眼中坠落的血色琥珀,“老身姓桑,村里人都叫我蚕婆婆。“
她扬手撒出一把黍米,啄食的雀鸟突然口吐人言:“青禾村规第一条,莫问前尘事。“
陈长歌试图运转真气,发现灵台仿佛蒙着蛛网。
他颈后的茧壳已缩成铜钱大小,每次心跳都会引发细微共振。
蚕婆婆扔来粗布衣裳:“换上,你身上的血衣我烧了。“
灰烬堆里未燃尽的半片衣角,隐约可见九幽魔宗的饕餮暗纹。
村西铁匠铺的火炉日夜不熄。
陈长歌帮工三日,发现风箱拉动的节奏暗合《太虚经》吐纳法。
铁砧上未成型的农具,分明是缩小的噬魂铃模具。
“小伙子,把这锄头送给村头阿箩。“王铁匠递来的锄柄上,刻着与悬棺锁链相同的符咒。
阿箩正在田埂上捉蟋蟀,草笼里关着的却是双瞳泛金的蛊虫。
“陈大哥,我娘说你会看天象?“女童指尖的茧子位置暴露她常年挽弓的习惯。
夜间帮塾师抄书时,陈长歌发现《千字文》夹页里藏着仙界云篆,而墨汁里掺了龙涎酒。
暴雨夜,心口道纹突然灼痛。陈长歌循着感应摸进祠堂,神龛上的无面木雕正在蜕皮。
剥落的木皮下是琉璃材质的苏晚晴雕像,她掌心托着的红尘炉里,一株腐骨花正在吞噬劫火。
蚕婆婆鬼魅般出现在门廊:“三百年前,李崇光把镇运鼎埋在村底,这才保住一方生灵。
灵田里的黍穗泛起金芒时,陈长歌的锄头卡住了。
刨出的石碑刻着“药王谷镇运使李崇光之墓“,背面却有新刻的《悯农》诗——正是他昨日教阿箩的笔迹。
蚕婆婆的药杵突然点在他后颈茧壳上:“该醒了!“
菌丝从茧壳中爆开,陈长歌在幻境中看见:
青禾村地底倒扣着青铜巨鼎,鼎内镇压着缩小版的劫眼;
村民皆是历代道种宿主转世,阿箩眉心藏着半枚量天尺碎片;
蚕婆婆的真身竟是药王谷初代谷主,她发间的桃木钗正是焚天炉火种所化。
“你以为这是避难所?“蚕婆婆撕开人皮,露出琉璃仙骨。
“青禾村才是最大的茧!“村中所有茅屋突然坍缩成悬棺,田间灵黍化作锁链缠向陈长歌。
阿箩的哭声引动地脉震颤,镇运鼎裂开的缝隙中,苏晚晴的残魂正握着带血的银锁。
陈长歌的指尖触到镇运鼎裂痕的刹那,鼎身铭文突然游走如活蛇。
那些镌刻着历代药王谷主名讳的云篆,此刻正顺着他的血脉逆行而上,在皮肤表面烙下滚烫的印记。
蚕婆婆的琉璃骨爪扣住他天灵盖时,祠堂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下方倒悬的青铜巨鼎——鼎内翻涌的不是灵泉,而是凝成液态的劫火。
“三百年了...“蚕婆婆的声音忽远忽近,她的琉璃身躯映出万千重影,“李崇光当年剖心取鼎,将劫眼镇在此处,可曾想过这茧终要破?“
陈长歌被鼎中伸出的锁链缠住腰身,看见阿箩的羊角辫散开,发丝间浮出量天尺碎片的光芒。
女童眼瞳化作竖眸,指尖弹出的麦芽糖竟将锁链熔出焦痕。
苏晚晴的残魂从鼎缝中渗出,腐骨花在她心口绽放:“你还不明白吗?青禾村的五谷轮回,不过是劫火焚世前的最后安宁。“
她手中银锁突然裂开,半枚巡天令飞入巨鼎,鼎内劫火瞬间凝成三百年前的药王谷幻影——李崇光正将道种注入孕妇腹中,而那女子的面容,分明是此刻在田间插秧的村妇刘婶。
陈长歌的茧壳突然爆开,菌丝在鼎沿织成蚕网。
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劫火中分裂:白衣仙体正与琉璃化的蚕婆婆争夺量天尺,黑袍魔体却在帮阿箩修复镇运鼎裂痕。
时空在此刻错乱重叠,田间劳作的村民突然僵立,他们的天灵盖纷纷掀开,露出颅内跳动的量劫火种——那些火种排列的阵型,竟与醉仙楼地窖的悬棺阵如出一辙。
蚕婆婆的琉璃骨节寸寸碎裂,露出核心处跳动的腐骨花苞:“你以为我在囚禁他们?
这些火种宿主若离开青禾村地脉,顷刻便会引动三十三重天劫!“
她的话音未落,村东古桑树突然拔地而起,根系间缠绕着无数青铜棺椁碎片。
树冠间垂下的不是桑葚,而是凝固的龙涎酒滴,每滴酒液中都封存着一段被抹去的记忆。
阿箩的尖叫声引动地脉震颤,她手中的量天尺碎片突然融入镇运鼎。
鼎身裂痕中涌出的不再是劫火,而是散发着稻香的灵液。
陈长歌的仙魔双体同时掐诀,白衣者以《太虚经》镇压暴走的火种,黑袍者用噬魂铃残片勾勒出逆转大阵。
苏晚晴的残魂趁机钻入鼎中,腐骨花根系扎进劫火核心:“李崇光,你欠药王谷的血债该还了!“
时空在剧烈震荡中重组,陈长歌看见惊悚真相:三百年前的青禾村,李崇光亲手将镇运鼎埋入地脉时,鼎内封着的竟是少年时期的自己。
而此刻在田间佝偻插秧的老汉,脖颈后赫然生着与他一模一样的茧壳。
蚕婆婆的狂笑震碎祠堂瓦砾:“每个轮回都会留下茧壳,你不过是其中最完美的容器!“
当最后一道裂痕弥合时,镇运鼎突然翻转。
鼎内倾泻出的不是灵液,而是浩瀚星图——每颗星辰都是历代道种宿主所化,而北斗第七星的位置,正闪烁着陈长歌在醉仙楼打算盘的身影。
阿箩突然跃入鼎中,女童身躯在星光照耀下急速成长,化作苏晚晴当年的模样:“该醒来了,我的...道种...“
陈长歌在强光中失去意识前,听见天地间响起两种声音:更鼓楼的辰时钟声,以及劫眼重新凝聚的嗡鸣。
当他再次睁眼时,正躺在青禾村晒谷场上,掌心里攥着半枚带血的算珠,而天际晚霞中,隐约浮动着青铜棺椁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