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树的裂缝中渗出柏油般的黑血，我握着斧柄的手掌传来灼痛。树心封存的战国巫觋突然睁眼，瞳孔里旋转着星图：“林氏子，你终于来了......“
他的声音像是青铜器摩擦，震得我耳蜗出血。血玉面具的碎片在身后聚合成傩神像，十二张傩面在神像脖颈处轮转，每张面具都在唱诵不同祭文。
“哥哥...别听...“妹妹的乳牙突然发烫，在掌心烫出焦痕，“他们在用《楚祀》洗魂......“
傩神像的指尖划过树干，树皮簌簌剥落，露出密密麻麻的傩面浮雕。每张面具的嘴部都在蠕动，吐出沾血的青铜傩币。硬币落地生根，眨眼间长出青铜傩柱，柱身缠满人筋制成的经幡。
“一傩镇山，二傩锁川。“巫觋的青铜手掌按在我天灵盖，“千傩成阵，方得永生。“
剧痛中，无数记忆灌入脑海：
-战国楚军将俘虏的脸皮制成傩面
-汉武帝时方士用傩戏镇压黄河蛟魂
-张世昌在游乐园地下复刻千傩大阵
傩神像突然扯下自己的牛头面具扣在我脸上，鼻腔瞬间充斥血腥味。面具内侧的倒刺扎入面骨，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江城的天际线正被青铜傩柱取代，每根柱顶都钉着个“我“的克隆体。
“这些是你的兄弟。“巫觋的青铜手指划过虚空，傩柱上的克隆体突然睁眼，“或者说...失败的祭品。“
他们的太阳穴蠕动着甲骨文尸虫，齐声唱起《招魂》：“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歌声震得傩币暴雨般坠落，每枚硬币都刻着妹妹的哭脸。
我发狠扯下面具，连皮带肉撕下脸颊：“你们休想......“
“倔强。“傩神像的虎面转向我，吐出的却是林老者的声音，“八十年前我就说过，你们林家人......“它突然惨叫，青铜身躯爬满裂纹——妹妹的乳牙正嵌在树干阵眼处，迸发刺目蓝光。
乳牙中浮出妹妹的虚影，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哥，把《楚帛书》贴到树心！“
我这才发现巫觋胸口嵌着半卷帛书，正是地宫缺失的那部分。傩神像的蛇尾扫来，我借势扑向树干，指甲抠进青铜裂缝。帛书触到树心的刹那，整棵青铜树开始悲鸣。
“你竟敢......“巫觋的青铜面庞融化，露出下面林老者的腐尸，“用随侯珠毁阵......“
帛书上的血迹突然活了过来，汇成云梦泽的地图。妹妹的虚影伸手点向泽心：“那里...我的本体......“
傩神像轰然倒塌，千根傩柱化作青铜巨浪。我在洪流中抓住巫觋的青铜头颅，他的眼眶里掉出颗碧色玉珠，珠内封印着妹妹的最后一缕魂魄。
“吞了它...“巫觋的声带断裂，“或者...让她永世为傩......“
玉珠入口的瞬间，耳畔炸开万千哭嚎。我看见云梦泽底躺着妹妹的尸身，她的五脏六腑被换成青铜傩器，脊椎上刻着楚国星图。无数傩面从她七窍钻出，唱诵声震裂湖床：
“魂归东皇，魄祭太一
血肉为牲，永镇楚疆......“
剧痛从丹田炸开，皮肤下凸起甲骨文形状的硬块。傩神像的残片突然聚拢，在我背后凝成青铜傩面：“现在...你才是傩主......“
我跪在旋转木马的废墟上，青铜傩面像第二层皮肤般附着在脸上。指尖抚过摩天轮的钢架，金属表面立刻爬满甲骨文，如同活物般扭动着组成新的游乐守则：
“傩主守则第一条
子时须乘血色旋转木马
与百鬼同游“
“哥哥...“鬼屋方向传来虚弱的呼唤，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我的影子突然脱离身体，扭曲成戴傩面的形态，指着过山车轨道下方渗血的裂缝：“她在下面。“
子时的钟声敲响时，旋转木马的彩灯突然变成血红。那些腐朽的木马睁开琉璃眼珠，脖颈处裂开，伸出长满倒刺的舌头舔舐铁栏。我被迫跨上领头马，傩面自动唱起《楚辞·山鬼》。
“乘赤豹兮从文狸...“
木马群应声奔腾，轨道化作青铜锁链伸向地底。经过碰碰车场地时，那些报废车辆突然启动，车窗里挤满无面人，齐声应和：“既含睇兮又宜笑——“
鬼屋的入口裂成巨口，过山车冲入其中时，我瞥见售票亭的老周正在撕扯脸皮。他的金牙掉在地上，化作金蟾跳进血泊：“傩主大人...欢迎来到真正的永夜游乐园...“
轨道尽头是座青铜祭坛，九根傩柱环绕着水晶棺。妹妹的尸身浸泡在汞液中，脊椎上的星图正在发光。她的胸腔里没有心脏，取而代之的是颗刻满傩面的青铜铃。
“这是镇魂铃。“老周的声音从祭坛后方传来。他掀开兜帽，露出被青铜傩面取代的半张脸，“张世昌当年从楚王墓偷的，用你妹妹的魂魄温养了八十年。“
我扯下傩面砸向水晶棺，青铜与水晶碰撞出刺耳鸣响。汞液突然沸腾，妹妹的尸身坐起，空洞的眼窝对准我：“阿兄...你迟到了...“
镇魂铃无风自鸣，音浪震得傩柱上的青铜傩面纷纷龟裂。我的每根血管都随着铃音鼓胀，皮肤下的甲骨文凸起成浮雕。老周趁机抛出青铜锁链：“抓住她！傩主需要祭品！“
锁链缠住妹妹尸身的瞬间，汞液化作万千傩面扑来。我徒手抓住最狰狞的虎面，獠牙刺入掌心时，记忆突然闪回：
民国雨夜，张世昌将铃铛塞进女童胸腔；
战国祭坛，巫觋用青铜匕剜出妹妹心脏；
而现在，我的手指正插进她的胸膛...
“你分得清吗？“老周的脸在汞雾中扭曲，“哪一世是真实？哪一世是虚妄？“
镇魂铃突然炸裂，妹妹的尸身化作血雾。傩柱上的青铜傩面同时坠落，拼成楚国星图。星图中央浮出半枚龟甲，刻着惊心文字：
“楚王负刍五年
林氏巫女自愿剜心铸铃
以镇地龙百年“
汞液里浮起张泛黄的照片——民国时期的游乐园开业庆典，张世昌身侧站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那人抬头看镜头的瞬间，我的血液冻结：那是我的脸。
“欢迎回家，第四代园主。“老周撕开胸口的傩面，露出跳动的青铜心脏，“现在...该补完镇魂仪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