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拽着我退到青铜树后，紫外线灯管在手中发出濒死的嗡鸣。幕布上的皮影匠人已剪出十二具生肖轮廓，剪刀开合的声响与心跳共振，震得耳膜生疼。
“这是‘剪魂匠’的手笔。“老周啐了口血沫，机械义肢弹出刀刃，“清末的邪术，用活人皮剪纸，剪完最后一刀，魂儿就被收进纸里。“
我盯着人皮幕布上“林默（四代）“的名字，喉咙发紧：“那些皮影...都是历代实验体？“
“不止。“老周的金牙咬住新灯管，“游乐园建园前，这片地是乱葬岗。匠人用亡者皮囊剪纸镇魂，直到...“他突然噤声，因为幕布上的鼠形皮影突然转头，眼窝里嵌着两颗人牙。
第一具牛形皮影跃下幕布时，带起腥风阵阵。老周挥刀斩断操控它的红线，牛皮影却化作粘稠黑血，溅在青铜树上嘶嘶作响。
“不能斩线！“我瞥见匠人剪刀上的反光，“要毁掉操控者！“
话音未落，虎形皮影已扑到面前。它的利爪是淬毒的银剪，擦过脖颈时留下灼痛。我摸出怀表冻结时间，却发现皮影在静止的时空里依然在动——这些根本就不是死物。
“用这个！“老周抛来支骨笛，“吹《安魂调》，这是当年皮影匠人送葬的曲子！“
笛声呜咽而起时，皮影们突然踉跄。匠人的剪刀在幕布上划出火星，嘶吼声混着百年陈腐的尸臭：“谁准你们动我的戏班子！“
趁匠人分神，我滚到工作台前。未完成的皮影下压着卷泛黄的人皮卷轴，蝇头小楷记载着惊悚真相：
光绪二十三年，与永夜园主立契
以千张人皮为幕，万缕生魂为线
镇地脉阴气百年，换子孙世代富贵
然民国三年，园主背约
以吾妻女入戏，剪其魂为俑...
卷轴突然自燃，灰烬中浮现血色地图——正是游乐园地下十八层的结构图。标注“祭坛“的位置，画着妹妹失踪时的发卡图案。
“小心！“老周将我扑倒，匠人的剪刀贴着后颈飞过，削断三根青铜树枝。怀表果实坠地碎裂，迸发的时光乱流中，我看见民国初年的永夜游乐园：穿长衫的园主将匠人妻女推入火炉，她们的尖叫声与皮影戏的锣鼓混成一片。
匠人干瘪的手指突然插入自己眼眶，抠出两颗琉璃眼珠：“既然你们爱看戏，就让你们看个够！“
眼珠落地化作血色灯笼，映出上千皮影从天而降。它们缠绕着我和老周的手脚，细线勒入皮肉。最可怖的是那具未完成的“林默“皮影，正被匠人点上一对用我头发制成的眼睛。
“点睛则魂归...“匠人的剪刀抵住皮影心脏，“你的命，我收下了。“
剧痛从心口炸开，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扯向皮影。老周突然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骨笛上。变调的《安魂调》竟唤醒了青铜树里的无数怀表，时光乱流中，匠人的身体开始急速衰老。
“就是现在！“老周嘶吼，“用匕首刺祭坛方位！“
我拼尽最后力气，将匕首刺入血色地图标注的位置。皮影匠人发出不甘的哀嚎，与他的戏班子一同化为飞灰。幕布崩裂时，妹妹的发卡从裂缝坠落，沾着新鲜的血迹。
血色灯笼的光晕在青铜树根系间游移，我弯腰拾起妹妹的发卡。银质草莓上沾着新鲜血迹，在指腹摩挲时突然发烫，烙出个甲骨文的“祭“字。
“这是血引子。“老周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相同的烙印，“那丫头成了活祭品，在十八层祭坛吊着半口气...“
他的话被突然炸响的铜锣声打断。青铜树根须如群蛇乱舞，根系深处传来傩戏鼓点。每一声鼓响，树皮就剥落一片，露出嵌在树干里的青铜傩面。
第一具傩面坠地时，地面渗出黑血。这张青面獠牙的面具足有磨盘大，眼窝里燃着磷火。它突然张开嘴，唱出沙哑的傩戏腔：
“魂兮归来——
反故居些——“
我后颈寒毛倒竖，这分明是《楚辞·招魂》的唱词。面具腾空而起，边缘伸出八条人腿，蜘蛛般爬向血色地图标注的方位。沿途青铜树根纷纷避让，露出深不见底的竖井。
“跟上！“老周的金牙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血符，“傩面引路是阴间最高礼仪，错过要折寿的。“
竖井内壁布满抓痕，越往下越密集。某些指甲缝里还嵌着碎肉，像是无数人试图爬出地狱留下的印记。傩面突然停在一块凸起的青砖前，磷火照亮砖上铭文：
“癸酉年七月半，献童女三牲以镇地龙“
落款赫然是民国三年的日期。
傩面撞碎青砖，密室里的腥臭几乎让人昏厥。九尊青铜鼎呈北斗状排列，每尊鼎内都浮着具戴傩面的尸体。中央祭坛上摆着血玉面具，面具下的供盘里，妹妹的断指正在抽搐。
“原来在这里...“老周的声音突然变得陌生，机械义肢弹出钩锁缠住我的腰，“等了八十年，终于等到纯阴命格的祭品。“
我反手掷出匕首，却被他轻松避开。傩面们发出尖锐笑声，鼎中尸体纷纷坐起。它们的傩面与血肉长在一起，张嘴时露出满口人牙：“时辰到——献颅骨——“
血色灯笼骤然熄灭，黑暗中只余九双磷火眼。我感到有冰冷的手指在头皮上划圈，祭坛方向传来锯骨头的声响。妹妹的哭喊刺破黑暗：“哥！别看我！“
打火机的火苗照亮刹那，我看到毕生最恐怖的画面。老周的脸皮正被血玉面具吞噬，露出下面民国长衫的装束。他的机械义肢插进祭坛，扯出条嵌满人面的青铜锁链。
“正式认识下，“他撕掉最后一点脸皮，露出焦黑的骷髅面，“鄙人张世昌，永夜游乐园首任园长。“
九鼎内的尸体同时指向我，傩面唱词震耳欲聋：“剥其面——啖其魂——“
血玉面具突然飞扑而来，边缘伸出血管状触须。我摸到怀表想冻结时间，却发现早被调换成赝品。千钧一发之际，妹妹的断指突然爆开，血雾中浮现出穿白大褂的身影。
“三代实验体，该醒了。“那人抬手摘下防护面具，露出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