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昭公在七月份从晋国回到曲阜后,又恢复了顽童模式,他信任的东门氏后人子家羁经常来到昭公燕寝陪他斗蛐蛐儿,一边玩一边向他禀报诸侯发生的事。子家羁禀告昭公,秦景公去世了,四年之前从秦国出奔晋国的景公之弟后子返回了秦国。鲁昭公六年(公元前536年)正月,杞文公去世了,这位杞文公依仗与晋国的姻亲关系,迫使鲁国归还了所占杞国土地,还强迫诸侯帮助杞国修筑城池,现在终于一命呜呼了!鲁国虽与杞国存在仇怨,还是遵循周礼,派出了大夫前往吊唁,体现出了同盟诸侯之间的风范。
三月,郑国执政子产颁布了“铸刑书”,就是把刑律铸在鼎上,作为国家的常法。这可是一项影响深远的变革,开启了春秋后期成文法公开化的先河。春秋时期,国家刑法是不成文的,刑罚遵循周礼,“出礼则入刑”,贵族阶层还享受特殊的豁免优待。后来各诸侯国逐渐实行以实际田亩数量征收税赋之后,产生了新兴的封建地主阶层,他们没有贵族特权,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希望有明确的成文法制体系,使自己阶层的利益得到保障。郑国执政子产敏锐地洞察了这种社会需要,因此推行了“铸刑书”这种成文法体系,受到了新兴地主阶层的拥戴。然而,原有的贵族特权阶层是强烈反对的,晋国太傅羊舌肸得知子产在郑国推行成文法后,特意写信给子产,信中说道:
“我原本对您寄予厚望,现在不了。过去先王衡量事情的轻重来判罪,不制订刑法,这是担心百姓有争夺之心的缘故。为了禁止百姓有恶行,因此用道义来防范,用政令来约束,用礼仪来推行,用信用来保持,用仁爱来奉养;制定禄位,以勉励服从之人;严厉判罪,以威慑放纵之人。更进一步用忠诚训诫他们,用善行劝勉他们,用专业技艺教导他们,和悦地使用他们,用恭敬面对他们,用威严震慑他们。用坚决的态度判断他们的罪行,而且还要访求聪明睿智的卿相、明白事理的官吏、忠诚守信的乡长、慈祥和蔼的老师。百姓在这样的情况下才可以使用而不发生祸乱。
百姓知道了有法律,就会对上不恭敬,并且滋生争夺之心。他们会征引刑法作依据,而且他们如果侥幸得到成功,就无法治理了。夏朝有乱政,而作《禹刑》;商朝有乱政,而作《汤刑》;周朝有乱政,而作《九刑》。这三种法律的产生,都是在各朝很晚的时候了。
现在您作为执政辅佐郑国,划定田界水沟,设置推行受人毁谤的“丘赋”,制定三种法律铸在鼎上,想用这样的办法安定百姓,没那么容易吧?《诗》曰:‘效法文王的德行,每天抚定四方。’(仪式刑文王之德,日靖四方。)《诗》还说‘效法文王,万邦信赖。’像这样,何必用法律?百姓知道了争夺的依据,将会丢弃礼仪而征引刑书,一字一句都要争个明白。触犯法律的案件会更加繁多,贿赂到处滋生。这样下去,您会亲眼看到郑国的衰败啊!
肸听说,‘国将亡,必多制’(国家将要灭亡,必会多制订法律),说的就是这种事吧!”
羊舌肸的这一番言论,实则代表了贵族阶层的看法,显示出了对新兴地主阶层的忌惮,确实有些跟不上形势了。
子产读了羊舌肸的书简,心中说道,叔向(羊舌肸的字)真是老朽了,念念不忘过去的成例,哪里知道郑国的民情!于是给羊舌肸回信说道:“正如太傅大人所言,公孙侨(子产的名字)不才,不能惠及子孙,只为拯救当世。大人所言,侨不敢领命,也不会忘记大人的赐教!”客气地回绝了羊舌肸,坚定地在郑国推行起了成文法。
晋大夫士文伯则从天象的角度预言道:郑国将有大火灾。本年将有大火(心宿)出现,现在是三月,大火(心宿)尚未出现,郑国就用大火冶炼铸造包藏争端的刑鼎,等到大火星宿真的出现在天空时,郑国将会有火灾。果然,六月初七日,郑国都城内发生了火灾。
去年鲁昭公亲自去晋国朝觐过了,每年一次的朝觐和缴纳贡赋的使命,今年(鲁昭公六年)就由当朝执政季武子承担了。季武子夏天访问晋国,除了缴纳贡赋外,还拜谢晋国没有因为去年鲁国接纳了莒国叛臣牟夷所献的三座城邑而讨伐鲁国,给晋国缴纳的贡赋也增加了很多,季武子还给晋国六卿送上了大量的财货,晋国君臣举行了享礼款待鲁国执政季武子。享礼之上,还特意增加了几道绝美的菜肴,以示对客人的热忱。老谋深算的季武子想起了去年国君访问晋国时,礼数周到,给晋国君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晋侯在享礼上特意加菜,这是在考察自己的礼仪呀,于是赶紧站起来,退出了大殿,派人向晋国君臣禀告说:“小国侍奉大国,能够免于被讨伐就已经很感恩了,不敢再求赏赐!得到赏赐也不过三献(敬酒三次),现在菜肴有所增加,下臣实不敢当!这样下臣就有罪了。”
正卿韩宣子追出来对季武子说:“执政大人不要客气,寡君高兴!”拉着季武子的胳膊就往殿里走。
季武子躬身说道:“寡君尚且不敢如此,更何况下臣是寡君的臣隶,岂敢接受额外的赏赐?”于是再三请求撤去增加的菜肴后,才重新进入了大殿继续完成了享礼。晋侯看到季氏如此知礼,就命人在享礼结束时厚厚地赠给了季武子大量财货。
鲁昭公六年夏天,楚灵王的弟弟公子弃疾也到访了晋国,对韩宣子和羊舌肸送亲至楚国表示谢意,进一步巩固楚国和晋国的盟好关系,楚灵王正在计划再次讨伐吴国,因此派自己的亲弟弟出访晋国。
公子弃疾经过郑国的时候,郑卿罕虎、公孙侨、游吉陪同郑简公在都城附近的相地慰问他,公子弃疾辞谢不见,说自己只是借道郑国出访晋国,不敢接受郑国君臣的慰劳。郑简公和各位郑卿盛情邀请相见,弃疾无奈,只好出来寒暄。他面见郑简公就像朝见兄长楚灵王一样,赠与郑简公八匹骏马作为礼物;见罕虎如同见到楚国上卿,赠送了六匹骏马;见执政公孙侨(子产),赠送了四匹骏马;见游吉时赠送了两匹骏马。公子弃疾禁止随行人员行经郑国期间割草、放牧、采摘、砍柴,命令楚人不得进入郑国耕田,不得砍伐郑国树木,不摘菜蔬、不拆房屋、不强讨财物,誓言“违令者,官员撤职、杂役降等!”公子弃疾带领的使团,寄宿期间不肆凶暴,主人不用担心客人,来往郑国期间都是如此,郑国的罕虎、公孙侨、游吉因此知道,公子弃疾有国君风范,他将来会成为楚王的。
韩宣子和羊舌肸送亲到楚国的时候,楚国没有派官员在国境迎接送亲使团。这次公子弃疾来到楚国边境,晋平公也没打算派官员去迎接楚国使团。太傅羊舌肸劝谏说:“楚邪晋正,为何效仿邪门歪道?《诗》曰‘尔之教矣,民胥效矣。’(你的教导,民众都会效仿。)国君作我们自己就是了,哪里用得着去学楚国不正派?《诗》曰‘圣作则。’(圣人作出准则。)晋国是盟主,应该以善为准则,不应该学楚国的不正派。一个普通人做好事,百姓还以他为准则,何况是国君呢?”晋平公大悦,听从了太傅的话,就派出官员到边境去迎接楚王之弟公子弃疾,对这位楚王弟弟礼遇有加,彰显出了大国风范。
楚灵王和令尹子荡正在筹划再次讨伐吴国之事,徐国太子仪楚前来楚国访问。两年前楚灵王在申县会合诸侯时,曾因为徐国国君的母亲是吴国人,就怀疑徐国私通吴国扣押了徐国国君;这次徐国太子来访,楚灵王又下令扣押太子仪楚,仪楚早有准备,成功地逃回了徐国。楚王担心徐国因此叛楚投吴,就命楚大夫薳泄率军攻打徐国,吴国与徐国有姻亲,吴王夷未派出军队救援徐国。楚令尹子荡率军增援攻打吴国的楚军,从楚地豫章发兵,大军驻扎在乾溪,吴国军队在房钟(吴地)一带击败了楚国的军队,俘获了楚国的宫厩尹斗弃疾。班师之后,令尹子荡将战败的责任都推卸到大夫薳泄的身上,给他定了死罪。
弥兵之会后,鲁国既要朝觐晋国,又要朝觐楚国。执政季武子访问晋国回到曲阜后,就不想出访楚国了。他知道,自从父亲(季文子)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后,季氏从不敢去楚国访问;鲁国国君又迎娶了吴国的公室之女作夫人,还是自己亲自操办的,楚王能扣押徐国国君和太子,难道不会扣押自己吗?这次楚国败于吴国,季武子就派出了自己信任的能臣叔弓(子叔敬子)前往楚国朝觐,送去了大量财货,同时也是对楚国对吴战争的失败进行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