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太傅羊舌肸(字叔向)从晋悼公时期就在与郑国的字展签订盟约时受命告知各国诸侯(公元前562年),并因熟悉各国历史、学识渊博被任命为太子彪之傅。晋悼公去世后,太子彪继位,史称晋平公,诏命羊舌肸为上大夫兼太傅。羊舌肸的祖父羊舌突(晋大夫)、父亲羊舌职(中军都尉)都是朝中栋梁。羊舌肸在家中排行老二,他的哥哥羊舌赤,字伯华,也是晋大夫,采邑为铜鞮;老三叫羊舌鲋,字叔鱼,贪贿欺诈、以贪卖法,“贪墨”一词由此而来,因而被刑侯怒杀于刀下。羊舌肸最小的弟弟羊舌虎,英武有勇力,受到下军副帅栾盈的赏识;栾盈叛乱失败被灭族后,羊舌虎被正卿范宣字下狱诛杀。
羊舌氏在晋国朝野算是一个大家族,而且羊舌肸自从公元前557年(晋平公元年)担任晋国上大夫兼太傅以来,一直在朝中叱诧风云,虽未官至正卿主持朝政,但辅佐过晋平公(二十六年)、晋昭公(六年)和晋顷公(具体年数不详),但他洞悉时局,以才识和正直闻命于诸侯各国,与郑国执政子产、齐国上大夫晏婴等人一样,都是国之栋梁,而且他们还都是君子之交。
羊舌肸家的采邑在杨城,因此有人也叫他杨肸。羊舌肸的母亲叔姬与他同住在杨城,叔向(羊舌肸)年轻的时候,想迎娶邢邑大夫屈巫臣的女儿,但他的母亲想让他从自己的娘家娶妻。羊舌肸对母亲说:“我的母亲有好几位而庶兄弟却很少,人丁子嗣不兴旺,还是以舅氏为戒吧。”意思是他不愿意娶母亲家族之女。
羊舌肸的母亲来自书香门第,也是读书识字之人,颇有见识,给他讲起了大道理:“屈巫臣之妻夏姬曾杀三夫(子蛮、夏御叔、连尹襄老)一君(陈灵公)一子(夏征舒),还亡了一国(陈国)、出逃了两卿(指陈卿孔宁、仪行父,此二人与陈灵公一起纠缠夏姬),难道还不能引以为戒吗?我听人说‘特别美丽一定会有很丑恶的事发生’。夏姬是郑穆公位次卑微的妃子姚子(宋国姚氏之女)所生,是郑灵公的妹妹。郑灵公去世的早,没有子嗣,上天把美丽都集中到了她一个人身上,必然是要用她来大大地败坏一切。”
羊舌肸静静地听着母亲的教诲,他知道,母亲是一位智慧之人,曾多次用智计帮助父亲脱困。母亲叔姬继续说道:“从前有仍氏生了一个女儿,头发稠密乌黑,美丽无比,她的光泽可以照见人影,取名‘玄妻’。为虞舜负责典礼音乐的后夔娶了她,生下了儿子伯封。伯封的性情像猪一样,贪得无厌,暴躁乖戾,人们叫他‘大猪’。有穷氏后羿灭了他,夔因此不能得到后代的祭祀。而且夏、商、西周三代的灭亡,晋共太子申生的被废黜,都是因为这类美色为害(夏桀宠美姬末喜、商纣宠妲己、周幽亡宠褒姒),夏姬之女虽美,你娶她做什么呢?”
羊舌肸刚想辩解两句,母亲叔姬又说道:“娶了特别美丽的女人,就足以改变一个人。如果娶她的人不是极有道德正义之人,则必然会有祸难。”这位羊舌肸的母亲真是千古明白人,后世唐太宗与杨贵妃的故事,不正是经典的验证吗?
羊舌肸听了母亲的教训,真的害怕了,于是就不敢再动迎娶夏姬之女的心思了。然而,君命不可违,国君晋平公特别愿意看到自己的太傅迎娶邢邑大夫之女,成就一段佳话,诏命赐婚,羊舌肸最后还是迎娶了夏姬之女,二人生下了一个儿子,名叫杨食我,字伯石。杨食我刚出生的时候,羊舌肸的嫂子跑去告诉婆婆叔姬(羊舌肸的母亲):“弟媳妇儿生了个大胖小子!”羊舌肸也去给母亲请安,请母亲来看看亲孙子,叔姬夫人于是就走向儿媳妇的屋子,还没走到厅堂,听到了孙子的哭声,她转身就往回走,说道:“这是豺狼的声音,狼子野心啊!如果不是他,羊舌氏不会亡!”
晋顷公继位后没过几年,驰骋晋国朝堂三十多年的太傅羊舌肸去世了,他的儿子杨食我继承了羊舌氏家主之位。晋国最显赫的大家族有六个,他们占据了朝中统军执政的六卿之位,分别是韩氏、赵氏、魏氏、范氏、荀氏、中行氏。羊舌氏是除了六卿之外的一个大家族,与羊舌氏家族地位相近的,还有祁氏家族。祁氏家族食邑于祁,因此得名。晋悼公时,晋大夫祁奚任中军尉;晋平公时期,祁奚任公族大夫,他是四朝元老,儿子祁午接替父亲任中军尉。祁奚曾在栾盈叛乱后搭救过被范宣子扣押的羊舌奚,因此羊舌氏家族与祁氏家族历来交好。杨食我接任家主之位时,祁午也已作古,祁氏家主是他的儿子祁盈。祁氏和羊舌氏家族互相扶持、紧密团结,是晋国六卿之外最有影响力的两大家族,而这时两个家族的少家主都是涉世未深的懵懂少年,他们两个家族所占有的土田和封邑规模很大,被贪婪的晋国六卿当作两大块肥肉盯上了。
祁盈虽然当家,但其家族内部早已腐朽不堪。祁氏的两个家臣祁胜和邬藏,居然玩起了“通室”游戏,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换妻”。有人将此事禀告了家主祁盈,祁盈年岁虽小,但也知道这是淫乱,是家族破落衰败的根源,弄不好整个家族都会坠入万丈深渊。四十年前,也是刚做家主的栾盈就遇到了自己的母亲和家臣私通的事情,栾氏家族就最终覆灭了。他决定拘捕这两个罪不可恕的家臣,为此他还特意征询了朝中与祁氏家族关系不错的司马叔游(女齐之子)的意见,叔游劝他说:“《郑书》说:‘厌恶正直的家伙有的是’现在晋国当权巨卿没什么好东西,万一有人使坏,你恐怕要吃亏的。《诗》曰:‘民之多辟,无自立辟。’(坏人很多,当心陷阱。)还是算了吧?”祁盈年轻气盛,怎么会就这么算了?他说:“祁氏自己执行家法,别人有什么权力干涉!”回到府中就下令抓捕了祁胜、邬藏二人。
少年张狂的祁盈还是太年轻了,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祁胜早就与当时的六卿之一、下军统帅荀跞(知文子)走得很近,他的家人给荀跞送去了厚礼,请求帮忙。此时是晋顷公十二年(公元前514年,鲁昭公二十八年),两年前荀跞曾与赵鞅(赵简子,下军副帅)奉晋顷公之命,率领晋军入周,占领王城,并护送周敬王入城,平定了王子朝之乱,立下大功。荀跞向晋顷公禀报了祁氏拘捕家臣的情况,说众卿都觉得中军尉祁盈有些小题大做,特向国君请求,能否让祁氏放过家臣,小惩大戒就行了。晋顷公很给勤王有功的荀跞面子,马上派人去祁氏家中要求放人,没想到祁盈连国君的面子都不给,他还是那句话:“祁氏行家法,别人凭什么干涉!”
这下惹怒了晋顷公,他马上诏命司寇逮捕了祁盈。就为了两个家臣,竟敢与国君作对,这年轻气盛的祁盈也真是罪有应得。祁氏府中有忠心耿耿的家臣,他们一面给家主的好朋友、羊舌氏家主杨食我通风报信,一面商量说:“反正家主左右都是一死,我们干脆先干掉祁胜和邬藏这两个狗东西,让家主上路之前也落得个痛快!”家臣们于是先下手为强,杀死了祁胜和邬藏。家臣们带着府兵还去包围了荀跞的府宅,要为家主出口气。
杨食我听到祁盈被抓的消息,愤愤不平。他马上带领家兵,和祁氏府兵一起,去找荀跞算账。杨食我也是个愣头青,这个小伙子正好落入了荀跞等人设下的圈套。荀跞立刻派人到宫中向晋顷公禀报,说祁氏、羊舌氏叛乱,正在攻打荀跞府邸,马上就要攻向王宫。晋顷公听后大怒,诏命正卿韩起率中军平定叛乱,并下令立刻诛杀祁盈。杨食我也兵败被杀,祁氏、羊舌氏被灭族。
当了三十多年太傅的羊舌肸,曾在都城新绛接待来访的齐国上大夫晏婴时说过:“肸的一宗十一族,只有羊舌氏还在,肸又没有一个好儿子,公室又没有法度,能得善终就是侥幸,难道还指望受祭祀?”羊舌肸的预言果然应验了,他侥幸得到了善终,但是羊舌氏在他去世之后没多久,于晋顷公十二年(公元前514年)终被灭族。他的母亲叔盈曾断言这个孙子杨食我:“如果不是他,羊舌氏不会亡!”也说对了。
正卿韩起在秋天去世了,继任正卿魏舒一上任,就没收了祁氏和羊舌氏的封地。羊舌氏家族的封邑被划分为铜鞮、平阳、杨氏三个县;祁氏家族的封邑被划分为七个县(邬、祁、平陵、梗阳、涂水、马首、盂)。晋国六卿之中,魏戌(魏氏,魏舒之子)被任命为梗阳大夫,知徐吾(智氏,荀跞庶子)为涂水大夫,韩固(韩氏,韩起之孙)为马首大夫,赵朝(赵氏,原邯郸大夫赵胜曾孙)为平阳大夫,魏、智、韩、赵四大家族各得一县,但范氏(家主为范献子士鞅)、中行氏(家主为中行文子荀寅)没有分得一杯羹,对此耿耿于怀。
魏舒(魏献子)是魏氏宗主,晋国名将魏绛之孙,他是晋军步战的创始者。魏氏与范氏历来不和,三十五年前的公元前550年,晋国栾盈叛乱,栾氏与魏氏两个家族关系紧密,栾盈与魏舒交好,魏舒应栾盈的请求,要为栾盈作内应,被正卿范宣子派自己的儿子范鞅(范献子)在魏府门口堵截,带他去见了晋平公和范宣子,使栾盈失去了强援。魏舒虽然为此得到了曲沃作为魏氏采邑,但从此与范鞅心生隔阂。现在魏舒作了正卿,没收的祁氏、羊舌氏封邑没有分给范氏,再正常不过了。
从此以后,晋国政坛六卿魏氏、赵氏、韩氏、范氏、荀氏(也称智氏)、中行氏日益强大了起来,与郑国“七穆”、鲁国“三桓”一样,架空了国君和公室,掌控了晋国的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