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过后,热闹的誉王府终是复归平静。
就连门台上值守的人马也一下子去了三分之二,只剩下了旗手卫和原有护卫。
此时的正厅之内,除了安静,还孕育着一份尴尬……
朱钧炽回头瞥眼站得直直的陈宁,又偷瞄一下身旁目不斜视的长姐,垂下头两眼一通转溜。
“我要出去找耍子!”
小胖墩“咚”声跳下座椅,双手叉腰学着纨绔模样。
哎哟!
这才跟了那陈宁几天啦?竟就会这副做派了?
“不行!”南平长公主朱素媜秀眉一皱,声如翠鸟轻啼:“就待在府上默书,昨日让你学的那篇可是背得了?”
“阿姐——,我都看了好些天经义了,再看……怕是得吐出来了啊!”
小胖墩旁的不行,可这撒泼打滚的本事却是天成,原地好一阵蹦跳。
“这便要吐了……”
“住嘴!”看着自家幼弟无赖样子,朱素媜是既气又怜。
气。
朱钧炽身为皇家一员当朝亲王,行事说话却如寻常幼儿似的。
怜。
朱钧炽幼年便被逐出京,因着朝局缘故近乎放养一般,这吃穿住行且不提了,便是常人家的西席也不准请,全凭不识字的王承惠一手拉扯大。
这幼苗本就没扶得正,眼下居然还要学那京中浪子,往着歪处去长。
朱素媜怎能不急?
“你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怎就出得了口?”
眼瞅虎娘殿下明眸微瞪,若是换作旁人早就蔫了,但偏偏平素老实的朱钧炽对上朱素媜。
却是一物降一物!
“阿姐听听你在说些甚,这要吐怎能不从口出?”
嘶!
大才啊……
听到惯常木讷的朱钧炽说出如此逻辑严密的浑话,陈宁瞬间眼睛瞪得老大。
想不到小胖墩在胡扯这方面还有此等天分!
倒是小瞧了……
朱素媜显然也未曾想到,她每两年来一次毫城,今年还特意将时间提前了,隔上次也就将将一年光景。
这朱钧炽胡搅蛮缠的功力便大有长进,竟把她哽得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虽被唤做一声“阿姐”,但朱素媜自家不过也就和陈宁同岁,再加上她本就性子直又深居宫中,哪里说得过小胖墩。
这说又说不过,打也打不得,怎地是好?
朱钧炽耍赖撒野,朱素媜眉目含煞,陈宁寒露只管无声旁观。
要看局势下不来台,还得亏是礼送各位官员的王承惠赶了回来。
“殿下……殿下这是怎地?先前还好好的,咋转个眼就急得满头是汗啦?”
俗话说慈母多败儿。
这老王虽不是母,所为却是更甚!
面白无须的脸孔一沉,两眼狠狠朝着陈宁寒露一瞟,仿佛在说:“是你们惹着了殿下?”
见两人满脸无辜坦然,明白过来的他又将一双眼睛望向朱素媜。
王承惠倒不敢顶撞长公主殿下,只是哀怨之意满满溢出,好似在念叨:“这好好的孩子,管得如此紧做甚?”
“大伴,我要出去找耍子。”
“好好好……殿下,出去,咱们出去便是!”
宠溺地安抚好朱钧炽,王承惠朝着以手撑额的朱素媜小心说到:“长公主殿下,你往昔没来毫城之时,誉王殿下只能每月下旬外出一次,但实则常常两三月才……”
说起小胖墩困顿的日子,老王语气微微颤抖。
“殿下过得是极苦的,若不是他性子宽厚,换作旁人怕是早就受不了个。”
“眼下您来了,这毫城内外又因着隐山会看管得严,外出也无需过多担忧安危,便让殿下散散心吧……”
王承惠这边情真意切唱完苦情戏,朱钧炽那边也是配合得好。
小胖墩瞬间换上纯真笑脸,仿若从未生过气般,一脸亲近的走到朱素媜身旁。
“阿姐,便让我出去耍耍嘛……”圆脸天真,满是稚气,“阿姐与我同去如何?!”
看着自家憨傻幼弟,朱素媜秀目微红,温声答道:“好,阿姐与你同去便是。”
“好极……”
“但要先默书,晚间再行外出!”
“好嘛……”
……
……
“哎,今日大寒走时,可是多看了你一眼。”
“怎地,会有什么吗?”
王府侧门外,换成寻常服饰的陈宁和寒露正一边等候着,一边无事闲聊。
“阿宁今日替我大虞夺得头阵有功,大寒应是将你表现记在眼里了。”
“不过是口舌一番,除了颗牙也没见红,这也能算功劳?”
“怎能不算?”寒露闻言倒是急了,“这嘴巴仗和打杀一样,不都争个脸面!”
见他说得斩钉截铁,陈宁当即来了兴致:“这有功便会赏……哎!他不会转头就给忘了吧?毕竟也算不上天大功劳。”
“不会不会。”寒露摇头,神情颇为感叹,“阿宁,你觉着这世上哪种人最讲规矩?”
“哪种人最讲规矩……教书先生?”
“呵!人前人后各一套的难道还少了。”
“大理寺卿!”
“咱们千岁爷让他如何结案他就得如何结,你觉着呢?”
“唔……属实想不出了。”
寒露先是得意一笑:“总算有事情能难住阿宁了。”但旋即又脸色一沉,“是狱卒。”
陈宁闻言思虑片刻,终是不得要领:“为何?”
寒露抬头仰望漆黑夜空,仿若自言自语:“因为狱卒久在狱中,见惯了那些犯事之人的凄惨下场,这些景象看多了,便最晓得违背规矩的后果。是以,偏偏是他们最守规矩。”
“有道理,唔……”听闻对方此论,陈宁本是深以为然,正不住点头间又猛然醒悟过来,“大寒做过狱卒!?”
“呵呵……”寒露转头看过来,脸上笑意真诚,“阿宁反应真快,大寒早些年确实在狱中当差,所以不用担心他会忘了有功必赏的规矩。”
就凭大寒那副长相,实在难以想象他曾在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熬过。
这反差也太大了……
“不过阿宁,切莫以此印象去套在大寒身上,更别轻易相信于他。”
陈被寒露弄得有些糊涂,刚还言之凿凿说大寒因着出身最受规矩,转眼又说他信不过。
怎地回事?
瞧出陈宁疑惑,寒露也不打哑迷,径直给出答案:“因为狱卒见多了惨状,久而久之性情也愈发淡漠,觉着再是越规逾矩也不过一死而已。因此,恰恰也是他们最不守规矩。”
矛盾吗?
矛盾。
合理吗?
合理。
陈宁正兀自感叹寒露此番颇具哲理之言,又听对方继续说道:“大寒此人,行事说话看似循规蹈矩,步步踩在线上……”
“但你若仔细去瞧,他实则是游走在准线之外,只是在临近终点之前最后一步再重新踏回罢了。”
“这种人,最是信之不得!”
“原来如此,那他……”
陈宁听得入迷,正要再打探大寒往事,却听身后侧门突然“吱嘎”一声打开。
回过头,还未见到人影,朱钧炽欢快的声音便先传了出来。
“出去耍子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