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云层浓厚,别说月亮,便是连颗星星都瞧不着。
不过好在华灯初上,温暖的橘黄光芒及时填充街面,将黑暗从市井赶走。
毫城的夜自是不如上京多矣,但对极少外出的朱钧炽而言,有无热闹可看,远比是否真地热闹来得重要。
沿着长长的连市巷正街,小胖墩和朱素媜并肩同游。
微微落后两三步,陈宁寒露则和两名身着便服的旗手卫走在一起。
这两人也就十七八岁上下,高个儿那位面容瞧着倒是平常,但举手投足有板有眼,给人很是沉稳的感觉。
矮的那位,年纪轻轻便长了一圈络腮胡,即使低声说话传出的动静也不小,望之有股子勇将之风。
“英哥,这毫城虽小,比起寿阳却是繁华不少。”络腮胡此时和朱钧炽一般,竟是看啥都觉稀奇,忍不住拽了拽高个儿衣袖。
高个儿顺着同伴示意方向瞥了眼道旁青楼,旋即上手将对方脑袋搬向朝前。
“寿阳是国朝军镇,自是与旁的地方不同。”
“哦……”络腮胡乖乖收回目光,意犹未尽地咂巴了下嘴:“若是有朝一日,寿阳也能如此般就好了。”
“放心。”高个儿轻拍络腮胡肩膀,宽慰道:“等圣上将来挥师南下,舅父做那先锋直捣宁都,万事皆会好的。”
“嗯,定会如此!”
高个儿笑了笑,兀自转头目视前方两位殿下背影。
但下一刻。
他又忍不住偷偷往左侧瞄去,眼见陈宁是有察觉转动脖颈,便连忙装做无事收回视线。
然后,再次哭笑不得地将同伴朝向后方青楼的脑袋搬正。
……
……
这是第几次了?
这高个儿偷瞧自己也得有八九次了吧!
难道是认识前身不成……
陈宁见自己只是轻微转了转头部,对方便瞬间惊了回去,心底不由暗自生疑。
他自从陪着朱钧炽离开王府之后,便时不时感到有目光在窥探自个儿。
但每当他想对视回去,只要稍有动作,这高个儿就会迅疾调转方向,好似未曾动作一般。
而且这一路闲逛下来,陈宁也发觉这两位当不寻常。
他二人身为长公主侍卫亲军,确实始终紧守身后,但态度却不似寻常护卫那般小心谨慎。
那络腮胡仿佛真在游玩,神色间的兴奋程度竟是不输小胖墩。
高个儿虽要好些,但除了看顾长公主,偷瞄自己,还时不时与同伴闲聊。
这哪里是正经亲军做派?
而且从他们言谈听来,这两人还应是亲戚关系。
如此想来,要么他们是哪两家高门派出来历练的子弟,要么就是对自家一身本领颇为自信,不虑有何意外发生。
或者,这两种可能同时皆对……
陈宁正暗自思索,身旁寒露仿佛心有灵犀悄然递来小本本。
借着路旁灯火快速一瞥,陈宁当即晓得了对方身份。
【高个儿徐元陵,袭爵卫国公,络腮胡之表兄】
【矮个儿平国公嫡长孙,常延寿】
哟!
还真被自己猜对了。
一个现成的国公,一个未来的国公。
就凭这种身份,按道理是不屑前身绣春刀名头的,也更不应该有好奇偷瞄之举。
难道还真是前身熟人!?
陈宁琢磨半天,觉着这是徐元陵有此举动的唯一解释,但转念一想又好似不大可能。
人家堂堂国公爷,干嘛要与前身一介纨绔相交?
总不能是图你对淡粉巷熟悉吧……
“阿姐,咱们就在这家酒楼用膳吧,正巧我也饿了。”
听到前头朱钧炽一声问询,后方四人当即收束各自心思,随着朱素媜的迟疑点头,随即一起抬步往酒楼走去。
……
……
说毫城比不得上京,不是哪一处比不上,而是处处皆比不过。
朱钧炽挑的是连市巷正街最好的一家酒楼。
可落在朱素媜眼中,却属过于简陋。
虽是两层,便是连个像样的包间都没有,所谓雅座也不过是拿四扇屏风粗粗围住罢了。
长公主殿下本有心换一家,但见自家幼弟兴致勃勃,又不忍心拂他颜面。
再说了,若是要寻好的,怕是要往更远些走了,朱素媜却是不愿。
毕竟在这毫城之内,上好的酒楼夜宴之时,恐是少不了有一二汤家之人在场。
这汤家负责看守小胖墩,多年来说没结下些怨仇又怎地可能,届时如若撞见,朱钧炽心头因此不爽利,这找耍子变成找罪受,岂不难堪?
即便有自家在旁人不敢放肆,但也终是不美。
于是,朱素媜看了看所谓的当地美食,也只得是强忍着坐了下来。
回过头,也顺带喊自己两名亲卫落座:“元陵、延寿,你们也坐。”
“这……不合规矩。”当着两位皇室的面,徐元陵自要讲究上下尊卑,常延寿唯他马首是瞻,也便站着不动。
“这有怎地?徐常两家与咱老朱家祖上姻亲,咱们说起来也不是外人,又有何不可?”
小胖墩闻言抬头,伸出短粗手臂猛一阵招呼,同时自然而然地看向自家舍人。
“咱们哥三也好久没见,不用如此生分……阿宁阿寒你们还站着做甚?坐下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才是!”
瞧见朱钧炽一副熟练的江湖做派,朱素媜柔荑撑额,几乎不想理他。
趁此空挡,陈宁寒露二人竟是毫不推辞,真就坐了下来。
另一边,徐元陵自付如此站着叫小厮上菜时看见也不好,容易徒引猜想。随即轻轻一拉常延寿,也跟着入座。
“哎……这才对嘛!”小胖墩见所有人都已坐好,这才露出欢快笑意,旋即又充当起江湖大哥来。
“这位是徐元陵,小名英哥。他旁边是常延寿,别看模样!其实也就比咱们大上两岁……这都是我当年还在上京时的好兄弟!”
“我身旁这两位也是兄弟,长相俊朗的是陈宁,容貌威严的是上官寒,皆是过命的交情!”
两边介绍完毕,小胖墩大约是得意忘形,竖起大拇哥往着朱素媜一指:“这是我阿姐,江湖人送雅号……啊呀!”
话还未说完,却被朱素媜“啪”一声拍在后脑上,旋即头一缩肩一耸,顿生老实起来。
见状,想笑又不好笑的几人只能努力憋住。
但有此一出,原本生硬的气氛也不知不觉缓和不少。
恰逢此时,这酒楼外间突然响起一阵喧哗。
随即,伴着一连串登楼的脚步声传来,整个二层刹那响起一片夸张的招呼讨好。
“哎呀……这不是汤半城汤爷么!竟是您来了……”
“见过汤爷!”
“汤爷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