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里人,怎么会一个人睡在山道上?噢,这儿叫孤山,在青雾城外”淅儿给箫错添饭,她指着那盏昏暗的灯,“这是路过的一位大师给的,我赠了一碗茶,他给了我们佛灯。”烛剩下瘦瘦小小,只剩下一截,是粗白烛上加了茜草,朱砂染色的,用茶叶渣混合湿泥当作烛台。
箫错第一次见这般简陋的“灯”,茜草和朱砂用的也并非上品,有些不知什么的气味。
箫错道:“我四海为家。告别师父出来闯荡的。“
“四海为家。我娘说我爹爹年少时的愿望也是四海为家,历经风浪。可惜他很早就得病死了。”
“你爹爹是哪位前辈?”
淅儿妈妈摇头:“算不得前辈,是个让先祖都叹息的后生。这丫头都没见过爹。他若是还在,也是此山中卖茶人。”
“那就是你们两个人过日子。”
淅儿妈妈倒是喜欢箫错的性子,“是啊。我们两人的日字,一下子十几年过去了。”
“我们茶,有清风,有明月,还是山岚云雾”淅儿不是星月楼那些刻板读诗的歌姬舞姬,她是真的寄情山水,无名无利。
这晚,是箫错第一次洗碗。用的是皂角和淘米水,他两只衣袖都打湿了。碗还碎了一角。淅儿笑个不停,告诉他,他的外衫收在刚才那间屋子的柜子里。箫错摸摸脸颊,胡茬像一个一个小疙瘩。他嘻嘻笑着,“多谢淅儿。”
“我该多谢你。”淅儿就着月色,告诉箫错,他昏睡这几日的故事。
“我是黄昏的时候遇见你的。你半个身子在溪水中,俯身半躺。大概是被溪水带到这里来的。这个时节,没什么茶客,我们收了摊,就看见你了。“淅儿指了指苍茫夜色,就是那条溪,叫做佳人溪。箫错问道:”这溪流的名字怎么写阿?”
“怀佳人兮不能忘的佳人。这儿的老爷爷老奶奶都是这么说的。我起初以为你是醉酒之人,就折了一枝长草,拍打你的肩膀,你摇着头,反过来打我。我便不理你了,可我转身回去时,遇见了一个怪模怪样的人。”
“什么怪模怪样的?“箫错坐在石磨上,敲打磨石。
淅儿在石磨上画了个圈:“那个人,有点胖,五十来岁的模样,商人打扮,没有随从。这样的人,每日也能遇见几个,我以为他与你相识,是来寻你的,便走了。谁知道,这个人看见我的时候,神色大变,叫着什么武夷,什么木的。”
“什么武,什么木?”
“我可真没听清楚,他说得并不清晰,结结巴巴的。不知是人名还是地名。”
“然后呢?”
淅儿兴奋中带了些崇拜“你食指在溪水里轻轻画了一个圈,激起一层一层涟漪,落在这个胖商人衣衫上。你划得很轻,可是那些涟漪却力透草木,他并不在意,叫嚷着就持刀向我劈砍。我不知所措,甚至都不知道他这刀是放在什么地方,从什么地方抽出来的。“
“那是什么样的刀?”箫错看着淅儿好好的,担心就没有了。
“是有点黄铜色的刀,上面有几个浅浅的小凹槽。”
“我知道了,那个胖子是黄河蛤蟆,正式名字是叫冲疾还是冲恶的,寻常就是商人打扮。他的刀我们都叫它蛤蟆刀。这人伪善,说他是商人,非要假惺惺读书,说他是江湖人,又只有做买卖的道义。”
“你说的真得体。我被这刀吓得惊叫,连声说自己一直在卖茶,并未做什么缺德事,也并不认识他。”
“估计这死蛤蟆是想拿你要挟我。必竟你这么好看,他又想杀我。”箫错抚了抚淅儿发髻:“真的,这东西一直嚷着要和我分个高下,我只知道他的名号,还真没见过他,自然不会去下帖子,让他来。“
“奇怪的是,你并不起身,依旧那么躺着,迷迷糊糊中,只拨弄涟漪。我第一次看见有人玩水玩得这么无拘无束的。蛤蟆一只手扼住了我的手腕,刀刺到了我外衫上,危急时,你激起的涟漪向半空飘洒,挡在了他的刀前。”
“嗯,大概我睡得迷迷糊糊,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听到呼救,就出手了。我从小就是个好人。”
淅儿将蜜饯,杏干置在鱼形竹碟上,递给箫错:“对,你是好人,最好的好人。”她夸赞别人时,山花染尽春草。
蜜饯,杏干甜中带酸,没有星月楼总是带着玫瑰胭脂韵,也没有家中的甜为碧色之质,只有果熟的酸和甜。
箫错心中有些烫,又不知为什么会烫。:“那些涟漪好看吗?“他想了想,还是用了好看这个词,这个姑娘,根本不懂武学的疾,缓,进,退。
”好看,是惹凉黄昏的霜,雾,看上去是没有力道,可碰到蛤蟆刀时,又声响叮当。蛤蟆刀向蛤蟆商人自己的方位回退,蛤蟆就像一张胖胖的弓弯起,他刺不到我,也扼不住我。我赶紧就跑到了你身侧,毕竟这溪水也不深。”
“你还跑到我身侧啊?”箫错想不起了。
“是啊,我不害怕了,总是要找个有依靠的地方。我也站在溪中,你双目都没有睁开,似醉非醉,时而手掌沾水,时而手心沾水,激荡起无数水花,蛤蟆商人还是握着刀,可他已控不住刀了,一边躲避水花的飞坠,一边躲避蛤蟆刀。那些什么高深的法门我可没有看懂,只看见他在原地不停转圈,刀柄刀刃数次拍到了他自己身上,脸上,须发都没削掉了不少。我想他那个时候,肯定很怕死,手指几乎都要嵌入刀柄上了,只求刀别反砍下来。”
淅儿转了几个圈,学着当时蛤蟆商人的模样,“大概就是这样的。”
“我是借力打力,就是用水珠打刀,将他用在刀上的力道回弹给他。他后来是如何逃跑的?”
“他啊,是顺势在地上打滚,滚了几圈,逃跑了,差点连蛤蟆刀都不要了。”
“哈哈哈,那你是怎么让我带回来的。”
“我拉不动你,也叫不醒你。就从邻舍处借了水牛,将你驼在牛背上,拉回来的。你衣衫都湿了,可我一个女孩子,又不方便给你脱,辛亏天气凉爽,没多久就干了。我还着前头的张婆婆给你看了,张婆婆说,你大概就是醉了,醒了就好。醒酒茶就是她给我的。”
天色晚了,淅儿回去睡了,箫错睡不着,他在院中一遍一遍练着正珂经。
第二天,第三天。。。。。。
箫错给淅儿劈柴烧火煮茶,清洗茶盏,洒扫院子,这些事情都是他以前没有做过的,现在却像熟悉的事情一样,井井有条。
两个人的时晴时雨,两个人的日出日落。
未来是什么?天涯在哪里?
箫错觉不出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对照以前,猛然发觉以前还有些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