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雨后。
山前山后是金叶镇,安云城,聚聚散散的人,在此浅唱离歌,以茶代酒。
远处童言糕点店,虎啸山货店,总是有说不完的热闹和故事。
箫错可不是见谁都笑,烧着柴火,寡言少语。“那个沉沉稳稳的小哥。”有人这般称赞他,箫错不反驳不迎合,给他续了一盏热茶。
露珠滴落,虫儿鸟儿,各自悠悠,花儿开得零零星星。星月楼长年长年都是花事妍颜,冷夜家中亦是花月成歌,他说,长宁是永生的花,没有花,她就会寂寞。他常常坐在长宁的坟茔前,刀光如霜,山月山花寄此生。
“这才是山间自由自在的花,想怎么开就怎么开。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箫错抱着柴火,他劲力所及,无需砍柴刀,柴薪已成。
笛子的声音,像个没有忧虑的人,访山问茶,缓缓而至。
行人已渐渐少了,茶摊上已好久没有茶客。
“谁在吹笛?”箫错沉思,不让自己被笛声所扰,吹笛的人,内力甚至比他更强,更高深一些。
这吹的是夏日的趣,红尘的烦,互相映照,矛盾,开释,落寞,洒脱,谁都能从中寻到过去,现在,未来的自己。
淅儿问道:“箫错,这个人,怎么有几个音故意高的往低吹,低的往高走。不过,这般错了后,空寂山林竟然有了一种进取之意。这不是去考取功名升官发财,也不是去争强斗武,是自己本来喜欢的诗词,武学,画画,还有制伞,斫琴抚琴,并执着下去。”
“我叫箫错,笛子错不错,不归我管。”箫错明白吹笛的是个男子,淅儿又如此点评,他心中不知从何升起一丝莫名之意。
是一位玉质星颜的少年。
十八九岁的年纪,黑檀水晶簪,浅云色衣衫,不见华贵,不见浮躁,不知刻意藏起了还是历练掉了少年人的稚气,脸庞眉眼是楷书的方端谦和,清寂如一张琴伴着一院梧桐。他的笛也只是寻常竹笛。他看到人,笑了笑,将笛子轻轻放在岩石上。“是路上用竹子斫的。”少年指了指竹林茶摊的招牌“一壶白霜莓茶。”
白霜莓茶隶属白茶,知道的人甚少,白茶中,声名显赫者当属安吉白茶。
淅儿嘱咐箫错烧水,茶摊都是来一行客,烧一壶水。
箫错骂道:“这么个白净的长相,长在男子身上,也不嫌嫩。”他比这少年年长十余岁,心中想着不和他一般见识,却觉出这样的一位公子,又是武功不低的公子,孤身来此,绝不是为了喝茶。”白霜莓茶落在瓷盏中,淅儿借过箫错烧的水,注入其中。“莓茶本该用琉璃盏,可惜我们小店没有。”
少年浅笑“无妨无妨,品茶时,水暖,心静可观茶之冷热。”他言语中透出一番禅意,茶的本质,只有冷和热。淅儿也不再言其他,问道:“公子如何知道小店有白霜莓茶?”
“我看了姑娘葬在溪旁的茶骨。我家贫,只有远山上的莓茶。”少年取出茶资,轻轻放在桌沿上。这是第一次有人将茶叶残渣说成茶骨,没有这骨,何来香。
箫错将自己藏在烧火的灶房后:“这兔崽子是谁?淅儿不是江湖人,并不至于哪家派出少年高手来查探虚实。”他盼着这位少年出手露出些武学。他识人的功夫,自信比武学天赋更高。
淅儿接过茶资叩谢。又取出了绣绷,这是给箫错新做的衣衫,绣些纹样。
“姑娘,可是喜欢哪家的诗词?”少年又问道。
”是个公子哥,看见淅儿,就舒心随性了。“箫错铲掉灶膛中的草木灰,将它们倒在一个旧箩筐里,冷了再给邻舍种庄稼。
淅儿绣花针落在白马的马背:“我可没学过诗词。跟着娘认得几个字。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就随口跟着瞎说了。”
少年想了想,抬头看淅儿。旧衣旧衫,只衣襟,裙角一点点碎花,红色,绿色,紫色。这都不是时兴的款式,甚者这少女可能根本不知胭脂水粉如何点睛。可就是这么没有乐趣的打扮,竟然无法掩去她容颜绝色,“像个天宫逃出来的仙女,在山间收红尘的眼泪。”少年心中笑意中藏了一点荒唐,他也不知在荒唐什么。
”他要杀人。”箫错隔得远,少年握向茶杯的手,并不是实握,随时可以转向击向淅儿。箫错提起水壶,要去续水的模样。少年掌力很缓,淅儿必竟不会武功,根本就看不到也猜不到少年目的所在。
箫错掌力沿着壶身旋转,又沁入缓缓注下的热水中,热气幻雾,少年掌心触及一阵阵时远时近,时隐时现,一撞即退的热浪,劲力在无形漩涡中迅速沉落,被削得无影无踪。
茶盏中续上了水,箫错转身走远,少年道:“多谢阿哥。”
“他是谁?”
两人皆差异,他们从对方武功来路去路上,一时都没有看清端倪。
这盛了热水的石壶,其实恰好成了两人间的屏障。
“少陵君。”
“箫错。”
两人又同时迈出一步,立在院中,相隔几尺,两个身影很长,像两座相见相厌的山。
“少陵君,慈菰湖距此极远,你是特意来吹笛踏青的吗?”现在不是踏青的时节,箫错刻意这般,是讽刺他看似光明正大,却实际要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位少年正是少陵君庄栩,慈菰湖古称少陵,他先战丐帮叛徒碧翁,阻其夹带秘籍西逃。又斩丹泠道人于天门山下,好事,坏事,是耶,非耶,很难说他是好人坏人,江湖人称他为少陵君。
庄栩摇头:“我游历自此。乃遇茶遇花之人。”
箫错不听这些赤裸裸卖弄风雅的话:“这姑娘不知何处得罪你了,你要下手伤她?”淅儿听闻,不知箫错从何说起,不及问明,箫错怒气道:“淅儿、你给我回去,刚才这位少陵君要杀你,若不是我,你就死了。”箫错不及分说,将淅儿退回卧房,反锁房门。他做这般动作时,全身护住淅儿,避开庄栩视线。
“我真要杀她,那又如何?”
“你杀的男子女子不计其数,杀淅儿我看是你杀人的瘾犯了,嗜血的本性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