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前
铜镜里,疤痕纵横的脸。
蘅语大哭一场,大梦一场。
容见本来藏起了铜镜,她还是找了出来。冷夜家的铜镜,磨得比自己家的光滑,想来是找了上好的玄锡镜粉与巧匠。
“我的脸,我这一生,都是自欺欺人。掩盖不了的东西很多。”蘅语没有十指纤细,她用手腕夹住一枚铁片,将糖雕成茉莉花,花瓣上停了一朵蝴蝶。糖是容见特意买的。
风过留下的痕迹,淡淡浓浓。这里的风是山风,没有市井里的叫卖声。只有花香竹香,叶子滴水的声音。
国色天香里的药方,还缺琼州玉脂。容见早早去买,琼州玉脂长在琼海里,风浪险恶时会被吹到岸上,颜色很黑,很丑,在烈日下慢慢蜕变成无暇凝露。
门推开,是冷夜。他说道“琼州玉脂药铺里没有,有人指引我到了淑兰寺,那是他们塑佛像留下。方丈什么都没要,只让我擦洗寺中佛像。这都是人自己堆的泥,塑的像。我一边擦洗一边更为不理解,为何这么多人信佛。更是自言自语得问道,他们拜佛拜的究竟是什么?一个小和尚笑嘻嘻得道,我们拜的佛,都是凡人成的佛,释迦摩尼本来就是凡人。”
“方丈被逗笑了,我也逗笑了。我恍然大悟,原来我们崇拜的其实是人自己,是世上那些慈悲心的人。”
蘅语在镜中看见了冷夜的影子,粗衣旧衫,蒙着一缕黑色纱巾。他指了指自己眉眼,“我可没看你,我是蒙了纱的。”
匣子置在铜镜前,冷夜推门出去。他看不清,是摸索着推门而去的。“这样,你做我徒儿,阿错叫嚷着要个师妹,我这性子,徒儿也不喜欢。你喜欢的话,阿错就是你师兄。”他说的极为认真。
国色天香一共有二百余味药方,蘅语一样一样在石像上勾勒。“雕刻匠人用了心,石像也长出了容颜。我用了心,我就是这石像。”蘅语的泪水一滴一滴,打湿眼眶。
几日过去,铜镜中的自己,还是那位少女,糖一样清甜。
冷夜一样一样受着这拜师的礼节,茶,名帖。他很用心得授课,蘅语最简单枯燥的招式也不会烦。她还一页一页临摹秘籍上的图形,看册中人招式的转承。
“你这画的怎么比册上还多。”冷夜握着画纸。
“册上人不会动,我想这一招到那一招,该是这样切换的。”蘅语左掌前,右掌贴着手臂点出。手臂成了手掌的后盾,这一招立刻有了守势。形如一座山后,又环着水,敌人假如越过了山,夜又可能落入水中,便是落入手臂形成的横切竖挡之力中。“我双手残缺,不过,没有手臂何来掌法,于是只好借助手臂来补齐。”
她凝神在武学上,专心致志。冷夜看着她心中凄楚,渐渐消去。
武学是可以改变一个人心性的。
冷夜起得很早,在林木间看晨露,看初生的花。
走得远了,有些冷,路也更泥泞崎岖,不经意望去,山色却更碧绿无暇。一个少女的身影,极素的薄雾色衣衫,用发带挽着发髻。她将瓷瓶放在花下,露珠缓缓落入滴入瓶中。正是蘅语。
“曈曈衔山景,渺渺翔云迹。”蘅语轻轻念着诗,轻快而明媚。
”你很喜欢收这些露水吗?”冷夜轻轻问道。蘅语已猜到来人是冷夜。说道:“露珠做的百合汤好喝些。”
“我收到了箫错的讯息。这孩子没有闯祸,已经很好了。”冷夜取出一张信笺,指着上面的字迹,“还知道去救一个朋友,知恩图报。”
“师兄现在哪里?”
“算时间,应到了仙人岛,你随我去吧。”
蘅语甚者都没有听过仙人岛。
远方的江湖有很多故事,也有我们不曾想到过的武学境界。冷夜与蘅语说这话的时候,她们已到了一处山道之中。
牵马而行。
两山碧绿,没有什么深山隐士的踪迹,只隐隐有溪水流转之音。
两匹马,猛然昂首人立之状,嘶鸣之声回旋。
“它们被什么东西点了穴道。辛亏我们没有在马上。”冷夜点了点蘅语言右肩,蘅语借力,与冷夜一起退到了一处悬崖前。
两匹马恍然已成战马厮杀的雄魄气势,互相撕咬打斗,削在两旁岩壁上。鲜血喷溅,又冲向溪流,跃上石桥。黄马先将黑马踩在了脚下,黑马扭动身躯,咬住黄马的马尾。
一声骨骼断裂之音,一道血光落入溪流,黑马像己方拖动黄马身躯,将它活活拉扯成了两截,黄马在身子断裂之时,用头撞击,将黑马撞到了岩壁上。
黑马脑浆崩裂,血红雪白。腥热而跳跃的马血马骨嵌入山林之中,它双目怒睁,嘴上还叼着黄马残躯。
“它们眼睛被戳瞎了,脊背,腹部,腿部大穴都有被刺,所以性情大变了。”冷夜担心蘅语恐惧,说道“它们都是忠诚的马,害它们的人,我无论如何都要找出来。”
一阵风过。
这不是山林间的风,是一个高手在向他出掌。
“阁下是谁?寻我何事?”冷夜只看到一道黑影,出掌收掌的速度很快,快到他看不到对方是用了什么门派的功夫。
冷夜随意一挡,并不在意自己出了什么招式,两人掌劲相遇之时,他触及一道柔如流水之力。黑影掌风竟然掠到了冷夜手背之上,就在他们掌风相错之时。
这般如同冷夜以掌击水,水逝掌力。
一刹那,从至刚变成了至柔。
掌风又跳到冷夜发梢上,朝他眉眼处轻点。
这点的位置是冷夜太阳穴。
冷夜右掌向右,手心一点一旋,绕向黑影,这舍近打远的打法,看似破绽无数,可掌风是由远极近的,只要打在根源,将出掌之认勾住作为盾牌,那么点太阳穴的这一招自然就破了。不仅破了,还能变为发掌之人自己打自己。
这招式是常人想不到的,即便想到了,又如何去做呢?
黑影袭向冷夜太阳穴的力道,是突然不见踪迹,这不是力尽,而是黑影又改变了方位。
点太阳穴,是虚招!
冷夜不顾他是虚招实招,掌风继续推向黑影。黑影掌风笔直向上,如大漠孤烟。
“你这招,是要将我的脊椎活活压碎吗?”冷夜掌风边缘与黑影掌风一激,生出无形涟漪。可黑影大漠孤烟的掌力丝毫没被削弱,幻虹幻阳,已贴到了冷夜衣衫。
蘅语看不清黑影招式,只听掌风时而柔和,时而呼啸,师父与一个黑色身影相博,掌风从几个不同方位反荡过来,尘土飞扬,敲林木,打山岩。
冷夜左手向左似握笔临摹,高低起伏有序,一招下竟拍出几道互相交错的掌风。蘅语知道,这是本门正珂经上的“枯荣为渡”。
“师父左右掌风,右手是缓而稳,左手则虚而缥缈,交错为长城,他是要将黑影困住。”蘅语猜到了冷夜所想“可是我能猜到,黑影如何猜不到。”
“冷夜,难怪你有箫错这般儿子。招式已是随心所发,想到的存,永远比别人想到的亡还要多。”黑影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