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草丛里,躺着一个人。
确切的说,躺着一个胸前满是鲜血的人,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换作别人,三更半夜,在荒山野岭的草丛里,遇见这样血淋淋的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撒腿就逃。
医者本能,救死扶伤。
两人不但没有被吓得四处乱窜,还蹲下来立刻开始研究病情。
借着月色,恭芷七先快速上下打量了遍,再伸手摸了摸受伤最明显的地方。
“胸口好像还在流血,得先想办法止血。现在没有药箱,比较麻烦。你在这看着,我去路边摘点止血的草药。”
楚冬荏有些不放心,本想阻止,天黑了也看不清草药,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了相信她,只是温柔叮嘱道,“天黑你小心些!”
“放心,刚才沿途的草药我都看过了,没多远的路边有几株大蓟。”
大蓟简直是随处可见的草药。
尤其是低山坡旷野湿润的地方。
除了止血,还能活血化瘀,消肿止痛。
叶子就像有大裂痕的羽毛一样,叶尖生刺,开紫红色圆球样的花。
辨识度很高,只要路边看一眼,就不会忘记。
如果看到类似植株,叶子裂痕浅,那就是小蓟,也一样可以止血。
如今条件有限,也只能就地取材了。
楚冬荏先帮忙处理伤口,没一会,恭芷七就拿着草药回来了。
手里还捡了两个光滑的石头。
熟练的将草药揉成一团,在石头上捣碎。
楚冬荏将方才的观察及时交流。
“胸口这支箭头上有手指血迹,应该是拔了一半,晕过去了,我方才把过脉,脉象浮薄而软,按之中空,乃芤脉,失血过多所致。”
“嗯,待会你按住胸口,慢慢将箭矢扒出来,我来敷药。”
“好。”
两人默契配合,将捣好的药渣敷在伤口上。
恭芷七又倒了一颗“千里梅花丸”塞进患者嘴里。“如今条件有限,能派上点用场的就都用上。”
说完,自己也含了一颗,将小瓷瓶递给楚冬荏,“来一颗?”
“好。”
恭芷七看了眼周围,正思忖着要不要换个地方,这里杂草太深,并不适合夜宿。
寂静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两声清脆的鸟鸣。
紧接着,身后也响起了一声微弱的鸟鸣,互相呼应。
两人回头,才发现躺在地上的人不是何时已经苏醒,手里拿着一个鸟型泥陶,放在嘴边,手颤颤巍巍握着,似乎还想继续吹,无奈力不从心。
很快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把明晃晃的刀剑嗖的一声抽出,指向两人。
“不要......不要伤害他们。”地上的人微弱又焦急的阻止道,“他们救了我。”
“徐玉!”
恭芷七伫立一旁,借着月色仔细看,原来是白日里策马扬鞭经过的那两人。
“快带我回去复命,我有要事回禀。”
“好。”
来人扶起地上的徐玉。
恭芷七突然问道。
“那个,刚才两只鸟鸣是你们发出来吧?”
来人犹豫了下,看在他俩救了徐玉一命的份上,坦白道,”没错,这是专门联络的鸟哨,避免被人发现。”
恭芷七抬头望了眼黑乎乎的四周。
“可这大晚上的......鸟也都休息了。你们在这学鸟叫,也还是很可疑......”
从白天一路追来,循着徐玉留下的标记,刚才找不到标记,才着急想用鸟哨联络,却忽略了这点。
恭芷七伸手,“把伤者身上的鸟哨留给我,若是有人追来,我就说是我捡到,拿来吹着玩的。”
徐玉微微点头示意。
这的确是一个脱身的好方法。
恭芷七拿着鸟哨,目送着两人远去。
楚冬荏悠悠道,“你这样岂不是引火烧身?”
“哎,”恭芷七无奈叹道,“他们有军命在身,耽误不得。若是真有人循声找来,他那伤口哪里经得起折腾。抓了我正好,我还愁晚上没地方住呢。”
恭芷七将鸟哨收好,“边走边拾些干柴,咱们也找个好点的地方落脚吧。”
山里最好的落脚处,就是找个山洞或者靠近光秃秃的石壁地方。
能遮风挡雨,又能清楚观察四周环境。
他俩运气还算不错,找到个内凹的石壁,够两三人容身。
两人在石壁前生了堆火。
楚冬荏倚靠在石壁上,一整天奔波劳累,四肢酸痛,昏昏欲睡,刚睡着,就感觉背上冰冷,那寒意从后背很快穿透身体,忍不住伸手朝火堆取暖驱寒。
恭芷七风风雨雨习惯了,皮厚实,所以并未在意,看到楚冬荏的举动,心下立刻明白了,这石壁对他来说,的确是凉了些。
“咱俩背靠着背睡吧,后背太凉,很容易着凉生病。”
“啊?”楚冬荏有些不知所措。
“来吧,背靠着背,也不用担心身后有虫爬,睡得更安稳。”
恭芷七主动拉着楚冬荏转过身,两人就这样背依靠着背。
刚才还睡意朦胧,互相倚靠,坐在温暖的篝火前,都精神了几分。
这样安静和谐的气氛,会让人忍不住想聊点什么。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真的叫三七吗?”
“嗯……”恭芷七想了想,“我爷爷小时候经常叫我小三七,所以也算是真的吧。”
“原来如此。我一直以为只是你随意编的江湖艺名……”
恭芷七浅笑道,“你以后就别郎中郎中的叫我了,病人才唤我郎中,你是我朋友,直接叫我三七就好了。”
楚冬荏腼腆一笑,“好,那你以后也别叫我楚太医……就叫我楚冬荏吧。”
“楚冬荏……”恭芷七轻轻念了一遍,“怎么一念这名字我就容易想到冬瓜仁……嘿嘿。”
楚冬荏温柔含笑,神情突然紧张起来。
“有脚步声来了……”
恭芷七屏息静听,“不是他俩,人有点多……”
篝火前,三五个壮年男子手提大刀,正好围了个半圈。
为首的胡子壮汉,借着火光定睛一看。
“怎么是你俩?”
恭芷七站起来,“呀,大哥,终于找到你了。我的药箱……”
“把这两人带走!”
恭芷七刚庆幸看到点希望的光,瞬间被掐灭了,“喂,我话还没说完,怎么就动手了,你们轻点,别捆了,别捆了,都是熟人,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胡子壮汉有些懊恼,不耐烦的挥挥手,“别捆了,赶紧带走!”
说着瞅了瞅四周,“奇怪,明明听见鸟哨声,难道还有人混进了山里?”
恭芷七连忙拿出鸟哨晃了晃,“是这个吗?刚才在草丛里捡到的,我吹了几下,声音还挺悦耳的。”
胡子壮汉走上前,一把夺过,狐疑的看了眼恭芷七。
驿站。
客房内,烛火通明。
三王爷轻轻摇晃着扇子,听完徐玉的禀告,缓缓收了扇子。
“很好,陈云,你带他下去疗伤休息。”
“是。”
陈云搀扶着徐玉,两人退出客房。
萧暮顾一言不发,目光如炬。
刚才陈云禀告山中遇到郎中,以及留下鸟哨时,三王爷就偷偷瞄了眼萧暮顾,从那微微波动的眼神中,就已经看出了端倪。
“那俊俏郎中还是如此的宅心仁厚啊......”
三王爷话还没说完,萧暮顾突然噌的一下站起身,把三王爷吓了一跳。
“你干嘛?不会又想单枪匹马三更半夜去山上救人吧?萧暮顾,你可得沉住气,现在千万不可莽撞行动,否则筹谋了半天终将功亏一篑。”
见萧暮顾并无其它冲动的举动,三王爷连忙命令道。
“来人,日夜兼程快马加鞭,给楚院使带个口信,就说楚冬荏去了雪岭山土匪窝。”
“是!”侍卫领命匆匆告退。
萧暮顾转头,盯着三王爷,“你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三王爷悠悠笑道,“没错,若是此行取胜,救了他儿子,正好卖他一个人情。若是万一出现变故,他就是我们的援兵。”
萧暮顾不屑道,“不会有万一!”
说完昂首阔步往外走。
三王爷连忙跟上,担心他又一个飞身上马,冲出去。
“这么晚你去哪?”
“磨剑。”
“哦......”三王爷停下脚步,不再跟上去,只是默默伫立原地,望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孤独的离去。
打开墨扇,喃喃自语。
“郎中啊郎中,你可要撑住了。”
雪岭山。
恭芷七握着木头柱子摇了摇,又敲了敲旁边硬邦邦的石壁。
“别说,这山洞里修个牢房还挺因地制的,只要几根木桩拦住就行了,真省事。”
楚冬荏已经习惯了恭芷七的随性,附和道,“就是不能生火,这洞里凉快了些。”
“哎哎,有人来了。”恭芷七紧贴着木桩,极力往外望。
“二爷,您慢点。”阿伦背着个药箱紧随其后。
两人来到牢门前,恭芷七兴奋的招手。
“大家都是熟人了,怎么说下午我还救了你半条命,你们干嘛把我关起来啊!”
二爷在门口踱步打量,“遇见你之后,除了治好了腹泻,爷就一直倒霉!”
恭芷七被训的莫名其妙。
一旁的阿伦上前解释道,“下午有一名官兵混进了寨子,幸好被及时发现,射中了,可惜半天找不到人。大爷生气的很,二爷本来想把这个捡来的药箱送给大夫,又被大夫嫌弃责备了顿......”
二爷气鼓鼓的站在一旁,下午的事情又浮在心头。
下午,云盘寨医馆。
刚被大哥怒骂了一顿不知小心行事,二爷灰头灰脑的躲在屋子里,心急想做点什么弥补,既然大哥重视那压寨大夫,便让阿伦把捡来的药箱送过去,讨了大夫欢心,说不定大夫还能在大哥面前给他美言几句。
阿伦将药箱放在大夫面前,大夫瞄了一眼,立刻将药箱端在桌上,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二爷心里正得意,送对了东西。
没想到听见阿伦简单说完前因后果,大夫有些生气的放下药箱。
“那郎中治好了二爷的病,二爷本该付诊金酬谢。又怎么能将郎中不慎落在车上的药箱拿回来,不论是捡的还是偷得抢的,这样的药,是治不好病人的。”
阿伦有些迷惑了,“怎么会治不好病呢,我看那郎中的药丸效果极好,所以我们便想着这么多药丸,大夫一定用得上。”
大夫生气的甩袖。
“医者当怀仁心,患者也当心怀敬意,药物亦有灵性。医者治病救人,患者以诊金相谢,此乃理所当然。心诚则药灵。反之,则不然。我劝二爷,还是将药箱还给郎中,江湖留一线,日后也好相见。”
二爷刚被训完又在这碰了一鼻子灰,气鼓鼓的挥挥手,“带走。”
阿伦识趣的背起药箱,准备离开。
大夫眸光一亮,心里萌生一个好主意,大喊道。
“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