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薇对这位掌门师兄有莫名的生疏感,在狄子鹤没成为掌门之前,唐子薇对这位二师兄是最亲近的,两人从小青梅竹马,亲如兄妹。
但自从狄子鹤接任掌门之后,唐子薇对他说不上来的别扭,尤其是当年狄子鹤为了当上掌门,不惜向自己下跪,央求自己中伤五师哥一事之后,两人总是互相尽量的躲避彼此。
当然,唐子薇没有顺狄子鹤的意中伤她的五师哥,也就是卫牧,当时他还叫卫子龙。
但唐子薇原谅不了自己,因为她经常在梦见五师哥在洛阳窄巷中看着同门师兄妹的眼神,那是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
四年前,白虎道人把掌门之位让了出来,决定在庞灵门中选拔出来一位继任者。
大多数人都没看好狄子鹤,包括他的父亲白虎道人。
小王夫人站出来支持狄子鹤,她是白虎道人的妻子,狄子鹤的继母。
有小王夫人便有大王夫人,大王夫人便是狄子鹤的母亲。
小王夫人的倡议,白虎道人并没有表明态度,庞灵门立刻有人拥护狄子鹤。即使如此,拥护最多的还是白虎道人的师弟李甲凉,唐子薇也是拥护这位宅心仁厚的师叔。
这个时候,意外却发生了,李甲凉在与狄子鹤论武时,突然狂喷鲜血,倒毙在擂台之上。
经查李甲凉是中毒而亡,华山派上三门震怒,责令彻底严查凶手。
最后嫌疑落在伙房烧火的一对老夫妇头上。
而这对老夫妇是很平常的人,不会武功,也没有恩怨,但对庞灵门的五弟子卫子龙有活命之恩。
卫子龙坚请三日为期,以证这对夫妇的清白。
第三日,卫子龙没有拿出证据,却连同那对老夫妇失踪了。
接下来,发生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小王夫人在山后观做了道姑;另一件是有弟子揭发下毒系卫子龙指使,这也是狄子鹤跪求唐子薇的事情。
这件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到狄子鹤登上掌门之位后才得以平息。
狄子鹤当上掌门第一件事就是追杀卫子龙。
那是在洛阳城中,卫子龙被同门师兄弟围困在窄巷里,面对刀剑相向,他放弃了抵抗,面西而跪承受同门的刑罚。
当时,卫子龙身中数剑,还被重手轰得吐血不止,没人认为他能活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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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薇的脑海一瞬想起了很多往事,略一愣神,听见狄子鹤又轻轻喊了自己一声。
“掌门师兄。”唐子薇抱拳低头。
“老头子说什么了?”
“……”唐子薇心里想了一下说道:“师父说,让我告诉下师兄弟,不要为难卫牧。”
狄子鹤面沉如水,负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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镖局的人被限制在大院之内不准外出,众人便每日群战周衣自得其乐,这日午后,燕子亭突然到访。
进院之后,态度与前迥异,不但对镖局的人十分客气,便是对“五云手”卫牧也是十分的和蔼。
众人也是惊奇,这燕子亭一表人才,天生傲气,但品质不恶,很快便有说有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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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亭道:“聊了这么久,忘记了正事。”说着从怀中掏出五张朱红请柬,又道:“今天是我师伯黄龙道人的八十寿辰,晚上在北斗坪设宴,请诸位赏光驾临。”
“啊,真是贺喜,黄松道长的寿辰,我等一定要去沾沾喜气。”鲜于旭连忙说道。
“这是请四位镖头和……卫大侠的请柬。”燕子亭特意把卫牧的请柬双手奉上。
卫牧有些迟疑:“我还是不去了吧。”
“掌门师兄特意叮嘱,一定要您前往。”燕子亭的心里很复杂,他没搞明白为什么掌门师兄恨之入骨的卫牧,如今却是狄子鹤特别交代一定要请到的座上宾。师姐唐子薇知会过他,不要冒犯卫牧,以前她也规劝过,只不过这次不同的是,师姐说这次是师父的钧旨。看卫牧的犹豫,便又说道:“这也是师父的意思。”
“那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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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峰插天,北斗坪,月未升。
石老镖头、鲜于旭、霍天鹰、周衣,还有卫牧,五个人天没黑便上了山,他们措手不及没有什么像样的寿礼,便从乾宁镖局和长风镖局的镖货中抬两箱火腿和黄精上山,卫牧说不用,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说这个作为寿礼就够了。
那玉牌形式古朴,质地晶莹细腻,边缘饰海水纹,纹饰纤细柔美,两面中心椭圆形内分别减地浮雕古篆“静斋”二字,一端有孔,是供穿系佩戴的。
“好东西!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鲜于旭对玉器很是在行,连声称赞,顿了顿他又说道:“镖局这边还是要送的,这是一个机会,能够走通走通,搞好了镖局和华山派的事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其他镖头都是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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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摆在黄龙道人的竹园中,四周围着幕布遮风,彩灯高悬,道贺的宾客非常多,都是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武林名士。
狄子鹤带着师兄弟,站在石卷门前迎接客人,见到卫牧等人上来,满脸热情上前握住卫牧的双手:“师哥,你能来太好了,快跟我来,师父要见你。”
四个镖头见卫牧被狄子鹤不由分说拉进园中,也不便跟着过去,便随引宾的华山弟子入席落座。
一席的还有七八位宾客,面都不熟,穿着打扮并不像江湖人物。
江湖之中,有很多喜欢侠客高手偏爱大隐隐于市游戏人间,很难看出深浅。
四位镖头向他们拱了拱手,在座位上坐下。
远远看见一群人,围着一满脸白胡的道长贺喜。
石老镖头悄声道:“那位鹤发童颜的老道长便是黄龙道人。”
其余三人看去,只见黄龙道长笑容可掬,红光满面,长相如老顽童一般,圆鼻子圆脸,鹤发童颜,让人见了就有亲近感,他手拿酒壶端着酒杯挨桌敬酒,举杯便干,旁人劝都劝不住。
敬到一半,一个面目清正,年过五旬的道人生生将黄龙道人拉住,让一群子弟好劝歹劝请回席桌落座。
那面目清正的道人朗声说道:“诸位大驾光临我师兄黄龙道人的寿宴,在下狄甲扁为师兄敬一轮。”
白虎道人狄甲扁的名号,在座的无人不晓,立刻有人拍掌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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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席的人拿起酒壶自行斟酒,酒香扑鼻地传来,石老镖头自己斟上,见杯中酒水清冽,浅饮一口,嘴唇一碰“啧”的一声:“好酒!”
对面的一人听了,笑着说道:“这是华山佳酿——凝露浆,好酒不上头,您老多喝几杯。”
“哦,那我可要贪杯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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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龙道人坐回的主桌,席上坐了十来个人。
霍天鹰一拉石老镖头衣角:“黄龙道人右手边那个白眉公子便是五花帮的澹台春水。”
“唔,五花帮帮主这么年轻,看上去也就三十上下嘛。”石老镖头看那澹台春水,满头黑发两条眉毛却如霜雪,一双秋水一般的眼眸,不生万物,满是枭雄之姿态。
“嗯,最近洛阳城最风光的人物。”
两人正说话间,一人走到澹台春水身侧附耳说了几句话,只见那白眉澹台春水站将起来向黄龙道人抱拳作别状,那黄龙道人神态不舍极力挽留,但终还是让澹台春水告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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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绣岭宫的阎神医也来了,黄龙道人果然有面子!”
“那个?”
“银须圆额头的那位。”石老镖头捻了捻自己的胡子:“据说大内太医好几位都是他的弟子呢。”
“前几天那个和柳二娘子拼剑女子不也是绣岭宫的吗。”
“嗯,那可是阎神医的掌上明珠,老来得女,心疼得很。”
鲜于旭一直在旁大嚼,看他二人聊得起劲也凑将过来道:“看见那个长脖子白胖子了吗?”
“嗯,什么来头?”
“太行山曹济阴的左膀右臂,‘鹅眼’钱大冲。”
“‘鹅眼’?好怪的名号。”
“这人是太行山的金算盘,叫钱眼太俗,所以都叫鹅眼。”
“嘿嘿,这个外号别致。”霍天鹰忍不住笑道:“那个紫脸膛的我认识,是大散关盛九畴。他身旁那个病汉子就是‘铁掌无双’薄箜篌。”
“乖乖!大散关的神拳门和霸掌门都来了。”
“温文尔雅那个像文士的人是谁?”
“他你都不认识?河内四龙之首啊,‘燎原火’龙悦。”
“啊!是他!横扫河内的‘燎原火’呀,长相竟如此斯文!”
“哼哼,人不可貌相,你看那个乞丐模样的猥琐老头,看出他的身份了吗?”
“这人是谁?”
“这人就是京兆府最大的丐头——金不换。”
“‘王不留行’金不换么?!”
“正是。”
“怎么像是开药铺的,有什么名头?”
“这人能耐可大了去,据说以前是沙场拼杀的武将,在高粱河拼命带出先皇的就是他!”
“啊?这么大的功臣怎么会当个乞丐?”
“嘿嘿,怎么成乞丐的故事咱们不知道,但可别瞧不上这乞丐,京兆府六扇门解决不了的事都找他,武林同道到京兆府办事要拜两个码头,其中一个就是他了。”
“另一个码头是谁?”
“‘长安一月’张舜呀。”
“哈哈哈,那可是我的故交呢。”
“真的么?”
“假的,哈哈……”
“老霍,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诙谐了?哈哈哈……”
其余几位相貌不俗,但四个镖头都不识得,但看席间人的态度,应都是颇有声望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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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白虎道人敬到镖局这一桌时,举杯道:“多谢几位光临,略备薄酒不成敬意。”说的都是过场话,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出,根本不认识四位镖头。
鲜于旭忙道:“多谢道长邀请我们上山,在下鲜于旭,代表开封府四家镖局恭祝黄龙道长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噢!你们是山下大院的镖局朋友!”白虎道长猛然想起:“哈哈,抱歉,抱歉,这两天上上下下忙活得晕头转向,来来来,我们再喝一杯。”
“我等仓促,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下次一定好好补上,还请您海涵。”
“人来了就好,武林同仁重的是交情,身外之物无所谓,无所谓的。”
白虎道人又向同席的其他几人敬酒,听言谈像是山下的店家,与华山派有往来,特意来给老主顾捧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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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白虎道长去别桌后,鲜于旭悄悄对周衣说道:“我看绣岭宫在华山派人眼中颇受礼遇,贤弟看看能不能请他给咱们说说好话。”
周衣点头道:“等会时机方便我就过去。”
霍天鹰和石老镖头都是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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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岭宫本是唐时一座行宫,到了柴王时,因为陕县阎家为军队配置行军散有奇功,便把绣岭宫旧址封赐给了阎家,阎家名声鹊起,趁此机会广收门徒,由此绣岭宫由世家衍变成为一大门派。
绣岭宫以医道立业,人才辈出,到了绣岭宫现在的掌门人阎鹊时,更是发扬光大,大有后来居上,几欲与EZ医王谷齐名的势头。
阎鹊也师从过医王谷,又结合自己家传的医道,医术更是精进一层,有“活命仙手”之称。
人就两大关:生和死。
武林人生死看淡,但却对身边的亲人、朋友是放不下的。
故而绣岭宫虽然武学寻常,但却广受关中各大门派的待见。
陕南有一剧盗沙翻天,硬闯绣岭宫求医,绣岭宫给他治好了病,沙翻天好不得意,临走还夹了几盒子人参、灵芝。
结果沙翻天下山那天,绣岭坡下人山人海,都是武林同道等着剥他的皮。
由此可见绣岭宫的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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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正在谈论,便见“五云手”卫牧站在远处厅角张望,鲜于旭忙招手示意。
卫牧走过来坐下,沿途经过有人识他出来,知道当年事端,满脸的诧异,纷纷左右交头接耳。
“老弟,你去哪了?快来喝上一杯。”鲜于旭在自己身边拉了一个座给他。
卫牧浅浅的微笑,上了北斗坪他拘谨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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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只听远处传来一阵笛声,起初声音低微,众人不察,渐渐笛声如微风飒飒,万壑相应,音色优美,非同凡响,顿时喧哗寂静,人人侧耳倾听。吹了几节笛声一转,龙吟凤鸣一般,婉转明亮,在座之人内修之士极多,顿感有心胸荡涤之清爽,一曲吹毕,众人仍觉绵长不断,绕耳有余音。
过了半晌,才有人醒过腔来,高声叫好:华山笛音,八音领袖,荡涤心怀,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