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万二寿等向僧人问明了道路赶早启程,穿过一条野径上了一个山头,远处红日将升,天边一片灿烂。
山头一面崖壁陡立,司空大鸟背着金柴儿走在前边,见此佳境忍不住昂首吐纳,顿觉心境开阔。“嗖嗖”箭响,身后闻变的万二寿措手不及,只能一手推开司空大鸟二人,飞箭已在眼前,挥手劈开两根,却还是被一根当臂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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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骨的剧痛很快被一股麻木感所取代,万二寿知是毒箭,反手拔出箭矢向射箭方向掷去,并无声响,便发足冲了过去,只见两个人影连滚带爬顺着另一侧陡坡逃逸而去。
臂上的麻木感越来越强,万二寿想闭穴阻止毒药的发作,手指戳了几下都未戳准,头晕目眩中踉跄两步一头栽下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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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从一个巨大肃穆的脸庞掠过,耳畔还萦绕着司空的惊呼声,接着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的一撞,再接下来,眼前一黑的万二寿感觉自己急速的下坠,这种感觉特别熟悉,生死之间他想起了许多过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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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万重急速的下坠,这是他被戚苦雨拐进伏牛山的头几天,因为不肯吃苦练功,不耐烦的戚苦雨一脚把他踢进深渊。
渊底是满是软泥的沼泽,没摔死的小万重很快找到了同样被踢下来的伙伴,然而好几个已经死了,不是摔死的,是在下坠过程中吓死的……
----彻骨的深潭,潭底幽暗不明,一个个硕大的瓮坛连着长长的竹竿显得阴森诡异……
瓮坛之中,听不到声音,看不到东西,并且极为寒冷,如不专心致志练气守一苦修火龙功,不被冻死也会被脑海中纷沓而至的幻象搞疯。
幻象中小万重弄碎了瓮坛,像只青蛙在潭底寂静无声地蹬腿划水……
----充斥着雾岚的峡谷间横亘着一条儿臂粗的铁索,小万重提着刀在上边行走,既要保持好平衡,又要随时迎击从对面迷雾中杀来的对手。
涌动的雾气不断变幻,阴森而诡异……
----紫电绕殿,轰鸣的雷声中,眼前的白衣同门有癫狂嘶吼的,有七窍出血的,有冥坐入寂的。人间炼狱般的折磨让人失去了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希冀快点得以解脱……
----如同惊涛拍岸,飞雪喷涌的剑法,手中的剑断了,万重自己也被震翻倒地,脸颊上一股刺痛,一张邪魅狂狷的脸,背对着阳光,手中的钢剑指着他的瞳仁……
----密林深处,万重迎着飞箭猛冲,白衣浴血,肩头咬着一条狂扭的斑斓毒蛇。
杀掉一个对手,便有另一个对手冒了出来,一边在丛林中窜行一边放箭,那锋利的箭矢上扭动着狰狞的蛇虫……
----湿热的密林深处,光线幽暗的竹楼中,弥漫着艾熏的青烟。
一个面披黑纱的女子在“照料”万重,她用三寸长的银针在万重的后背上纹刺着图案,迷糊中的万重听着女子诵读着古老的密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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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二寿从昏睡中醒转,朦胧中感觉到身旁坐着一个女子,口中低声诵念着药师经。
“快去叫法师!他醒了,他醒了!”一声悦耳的欢呼。
声音很熟悉,思绪还在恢复的记忆中没有平复的万二寿一时还想不起是谁。
一道强光射进,一个高壮的身影掀开毡房的布幔大步进来:“无量寿福!”
来人在万二寿身边坐下,用手指搭在他手腕上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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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应了光线的万二寿看见一个霜眉和蔼、楞眼含威的虬须番僧,但他的目光却热烈的盯着番僧身后的少女,赫然正是钟灵毓秀的何歌!
何歌被万二寿炽热的目光看得满脸通红,低头去问番僧:“法师,他怎么样?”
番僧伸出一根手指向万二寿问道:“檀越可看得清楚这是几么?”
万二寿声音哑哑的说了一个“一”字。
番僧点了点头,扭身对何歌道:“我佛慈悲,他箭毒已解,身上创伤无伤筋骨并无大碍,给他吃些东西吧。”
布幔再次掀开,司空大鸟和金柴儿闪了进来,看见万二寿醒转高兴万分,金柴儿更是直接扑到万二寿的身上。
一个跟着进来的小和尚,和羊摩寺的不二小和尚年龄相仿,双手托着一个东西捧给番僧。
番僧捏在手里递到万二寿面前:“把它吃了。”
番僧手中的东西肉红无毛,蠕动着“吱吱”轻叫,竟是一只鼠崽!
万二寿瞠目抗拒,那番僧也不勉强,放在自己唇边一咬一嘬,那幼鼠的血肉被他一吸而干,番僧扔掉皮囊,抿了下嘴角挂着的白色肠肚,笑着对小和尚说:“好味,好味,赞善徒儿再去抓来。”
小和尚笑着拍手去了,这个小和尚本是羊摩寺的小和尚,是被番僧策反过来的。把堂堂的禅宗弟子收为座下,回到契丹这可是番僧南下的一大成就。
万二寿和司空等人有些讶然,何歌却是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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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是在哪?”陡然从过去的梦境中回到现实,万二寿还有些发懵。
“你是在摩羊寺山下的山谷里,这是何歌的帐篷,你总算醒了,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了!”司空大鸟罕见地不结巴了一次,喜悦中不知所言,连用了好几个“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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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中了毒箭的万二寿失足落崖,撞歪了几株横长在崖壁上的松树,才没被摔死。
司空大鸟带着金柴儿赶下山寻觅时,碰到羊摩寺的和尚,他们告知万二寿已被送粥下山的道雪大和尚救下,并安顿在驻扎在山下的番僧帐篷中。
司空两人赶到帐篷,看见一个虬须番僧再给万二寿诊脉,但番僧只是略懂金创医术,对箭毒却没办法,因为万二寿身上的中的是专射猛虎的药箭,剧毒无比。
万二寿昏迷不醒了一天,一直守在旁边的番僧长了口气,说万二寿应是有救,因为三五百斤的猛虎,中了药箭半个时辰就会呜呼了。传闻中也是有人中了毒箭生还的,只是盲了双眼。
何歌道:“有口气就行!”于是她日夜守在万二寿身旁诵读药师经文。
那一日而身中剧毒没立刻死人的奇闻,惊动了住在山谷另一头的何歌,一见是竟是熟人,便立刻叫司空大鸟把万二寿抬进了自己的帐篷里,日夜看护。
果然,第三日万二寿醒转了过来。
“先别说话,快把这个喝了!”何歌麻利地端上一碗米粥。
万二寿果然觉得自己又饥又渴,大口喝下,何歌便又递上一碗。
趁那个番僧叫着何歌出去说话,司空大鸟便将原委向万二寿说了一遍,那金柴儿跑来跑去的不断给万二寿碗里加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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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何歌怎么在这里?”
“刚……刚刚出去的大师叫喇谛,他是何歌家供奉的法师,因为和羊摩寺的易明方丈辩驳经学已经在这里待很久了,何歌此次前来就是接喇谛大师回辽国。”
听闻何歌要回辽国,万二寿顿觉索然,不想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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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中午,万二寿盘运了几转玄功,已觉身无大碍,站起身来在毡房中走步,看见一个矮桌上横着丈余长的落锁长匣,上面放着一堆金黄的禾杆,用刀裁割得极为整齐,一旁还有搭建到一半的殿堂楼阁,极为精致。正在端详间,何歌牵着金柴儿进来,见万二寿看桌案上的物件,满脸通红急推:“不准看!”
万二寿本能的一捉玉腕,触手腻滑旋即放开:“做得真精细,是你的么?”
金柴儿一旁道:“何姐姐手可巧了,她搭得笼子像小房子!”
“这叫烫样,不是笼子,不过却真是盖房子用的呢。”何歌蹲下身子认真的向金柴儿讲解,其实是担心万二寿会觉得她做的东西过于孩子气。
“噢,这几天,姐姐就是一边建烫样,一边守候三郎吧。哎呦!”金柴儿托大的口吻立刻受用了万二寿一个爆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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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头鬼叫谁三郎呢?不过……真的谢谢你啦。”后半句是说向何歌的。
“怎么谢呢?”
何歌的直爽看着万二寿,美目流连竟然让万二寿感到扭捏,期期艾艾道:“有……有求必应。”
“哈哈,你跟不二小师父一样,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啦。”
“不二?”万二寿想起寄宿羊摩寺那晚拎粥桶的小胖和尚也叫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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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本来好好的,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几天说话和你刚才一样一样的,哦,还跟司空鹰说话一样一样的!”
“司空……鹰么?”万二寿隐约猜到了不二说话结巴的原因,很多人和司空大鸟说话久了,都会不知不觉沾染上他的毛病,至于司空鹰,这是司空大鸟对外人介绍自己时的名字。
“对了,忘了正事了,喇谛法师叫你过去用餐呢,快跟我们走。”
金柴儿拉着何歌讨好道:“何姐姐,我也对你有求必应。”
“嗯,一言为定哦。”
“一言为定!”
此时三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三十四年后,金柴儿的话竟然一语应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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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毡房,门口守着两人,正是初见何歌时那两个用黑旗长枪的汉子,两人对万二寿武功极为敬慕,纷纷向他致意。
外面阳光大好,谷地无风植被分外芬腴,崖下冲天的古木掩映着色彩斑驳石佛,显得格外的静谧祥和,万二寿这才明了自己坠崖时那巨大的脸庞竟是崖壁上的石佛。
谷地一面密林层叠黑绿黑绿的,一面豁口朝天,阳光普照,世外桃源一般。喇谛法师的随扈近百,忙碌有序,充斥山谷。
何歌走在前头,迎面驰来一众马队,一见到她立刻翻身下马跪让一旁,带头的人万二寿认识,正是那舍身救护何歌的羊胡子老头,身后跟着一个留着两撇傲须的白胖子汉人。
何歌漠然无视的走过,那羊胡子老头仓皇俯首,甚是尴尬。
万二寿不知所以,忙紧跟上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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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谛法师同司空大鸟、金柴儿坐在如茵的草地上,身后肃立着一行赭袍僧人执着伞幢。
地上铺着毛毯,摆满了水果和食物,喇谛法师微闭着双目对着食物合掌念经,万二寿等人轻步走了过去,向喇谛法师施礼悄悄坐下。
片刻,喇谛法师张开双眼,示意大家用餐然后转向万二寿道:“万兄弟康复得好快,宋人都是如此身强体健吗?”
万二寿道:“还要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我叫人去山上觅得那毒箭,乃霍太山一带猎虎所用的尸毒,本无药可解,万兄弟能够捱过此劫,实乃万幸。”喇谛法师掰开一个饼子,一半递向万二寿,旁边人忙双手捧接传递过来,万二寿欠身接过。
“那箭还在吗?”
“那害人的东西怎么会留着,早叫下人烧掉了,想必是眼神不好的猎人把你当成了大虫,哈哈哈。”
万二寿不由得摇头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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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山路行来一众黑袍僧人,当头的万二寿认识,正是那晚催粥的长髯和尚,听司空大鸟说自己是他在山崖间救下的,忙站起身来作揖。
髯须大和尚一眼看到万二寿,遥遥单掌一举算是致意,然后径向喇谛法师道:“大居士安好,今日的粥送来了。”
他身后闪出两个小和尚,将热腾腾的粥桶交付给喇谛法师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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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士”是指在家修佛的人,虽是盛誉,但门内门外之意已经分明。
喇谛法师浑不在意,展手请长髯和尚落座:“道雪和尚有劳了,你师父今天怎么说?”
长髯和尚道雪回首望向山崖道:“方丈对道雪说,猴肝挂树,已是无言。”
喇谛法师顺着道雪和尚的目光看去,那山崖上立着一瘦小的黑袍老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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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谛法师收回目光对着道雪和尚哈哈笑道:“三十年前一睹‘**贝叶经’的真迹,感赞佛法之浩瀚,今北国教义杂芜急需真经指引,关系法脉传承,喇谛怎会轻易罢手?!”
话语甫落,跳起身来,身形如魅,转瞬奔至崖下,但见他双袖一卷拍地而起,身姿雄强飞冲上山崖,那崖壁悬着几株古树,喇谛法师身如巨猿,纵横跳跃,所施展武功正是“漠北三十二拳寺”之黑龙寺的轻身秘拳----“灵猱升壁”!刹那间已到山腰。
突听一声极轻但山谷中所有人都能听到的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崖上黑袍老僧扑身坠下,大头冲下双掌直伸拍向喇谛法师。
“唵!”那喇谛法师喊了一个梵字,双臂高举,双足蹈空而起。
只见一黑一赭两个身影,“呯”地撞击在一起,接着高大的喇谛法师急坠而下,而那瘦小老僧反而冲天而起,僧袍舒展翩若一黑鹤姿态飘逸雅致地纵回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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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谛法师发足向石壁上疾踢数下,方才稳住身形,凌空翻了几个跟头落了下来,如石幢般钉在地上,昂首怒视山崖之上。
那崖上又是一声极轻的佛号。
一众弟子立刻围了搀扶,那喇谛法师恼怒挥开众人,走回到道雪大和尚跟前:“我就不信羊摩寺铁桶一块,你现在回去告诉易明,我要火烧羊摩寺!”易明是羊摩寺方丈的名字。
“大居士息怒,出家之人已看淡生死,生灵涂炭于事无补,方丈不与居士理论,不如由我道雪与居士座下弟子坐谈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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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谛法师一愣,脸上阴晴不定,讪讪道:“你们能论出个什么?”
道雪和尚道:“江海不择巨细,大居士只当悬镜观赏一回如何?”
喇谛法师对着道雪和尚细看几眼,哈哈笑道:“好一个易明!好一个道雪!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当下转身对他弟子们喝了几句契丹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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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僧人中,一个清秀和尚排众而出,周遭赭衣僧人纷纷对他鼓掌,想必是佛学颇有造诣的僧人。
“格尔尊你可有把握?”喇谛法师霜眉微颤,心中暗暗喟叹。
那清秀僧人格尔尊道:“弟子必当倾尽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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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喇谛法师是雄心万丈之人,他本欲谋取羊摩寺“**贝叶经”作为竞争契丹法王的资本,然而文攻武略皆未如愿,至于焚寺之言不过是他以枭雄之姿的恐吓罢了,此时一击不中已萌退意。
而那格尔尊本是他极为重视的弟子,平常言谈中多有衣钵传承的授意,如今成为他脱身之壳,心中暗骂格尔尊不明时机,同时也暗叹易明方丈有一个道雪这样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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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雪与格尔尊席地而坐,合十问候后,开始发言。
其余人等围着他二人坐下倾听,不时对他们的言谈低声彼此交流。
圈中二人坐而论道,直谈到日暮仍不见分晓,喇谛法师便叫人架起篝火,那悬崖之上黑袍老僧默默地注视着他们如石像一般。
直到深夜,万二寿等人悄悄退去,次日起来见这些人依旧坐在草地上论道,便躲在帐篷中未再出去。
这期间,万二寿发现李拜天给他的秘册没了,问司空和何歌,都说没见过,想必落崖时掉了,出去找了几遭无果。
万二寿此时已经完全记起所学武功,书册上的记录已不重要,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兄弟李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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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两个守卫的汉子日夜都在帐外,万二寿只道是何歌担心自己,派人供他指使,深深谢过让他们自便。
谁知他二人去了又回,不管怎么说都守在门口,万二寿有些歉然,便和他们闲聊,很快大家就熟稔了。
一番谈话,得知他们一个叫赵泉,一个叫赵渑,是黑旗镖局的镖师,这次被何歌家聘请来做护卫随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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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兄台姓赵?那与赵履鲲赵大侠是?”赵履鲲是黑旗镖局江南分号的当家人,江湖人称“垂云八极”,为人爽烈,义从极广。曾独上太湖缥缈峰力战群雄,为黑旗镖局在江南闯出了名号。
两人忙说道:“只是同姓,赵当家乃卢龙高门巨姓,万万高攀不起。”
北地人自古以来对刘、赵两大汉姓极其敬重,刘是因为汉高祖刘邦,赵则是三国名将赵云,便是几百年后北地崛起的爱新觉罗氏也攀附赵姓,只是那个赵姓是宋赵的赵。
当然这都是百姓美好的攀附,契丹之所以赵姓显赫,是因为契丹太师赵思温,至于多么,则是秦灭六国,赵国人以国为姓的原因。
刘姓在契丹地位特殊,所以流民涌入北地,多冒赵姓以求接纳,但卢龙赵姓一族契丹的强宗大姓,有根有蔓又是寻常赵姓不敢攀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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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赵泉、赵渑口中得知,黑旗镖局总镖头名叫独孤傲嶙,铁骊国人,总舵设在幽都,共有七大分号,六个在契丹国境内,一个在宋国升州。
升州这一分号,入海走水路,往返于大宋江南和契丹五京之间,最为昌盛。
升州分号的大镖头赵履鲲是独孤傲嶙的八拜至交,极受依仗。
赵履鲲也是猛龙过江极尽心力,让黑旗镖局在大宋江南站稳了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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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天,道雪与格尔尊不眠不休的辩论,那崖上的老僧和列坐的喇谛法师也像对峙一样观战。
司空大鸟忍不住跑过去旁听,万二寿则是静坐运功,不去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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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大鸟坐下细看,此时赭袍格尔尊言谈激烈,说着佛经公案,髯须大和尚道雪低头冥思似为格尔尊言谈所动。
那格尔尊乘势激昂越说声音越大,髯须大和尚突然神态坦然,仰起头来目光莹莹,待那赭袍僧说到激昂处猝然跃起,伸出三指头劈头在格尔尊光头上“啪”地拍了一掌,然后又坐回原处。
那格尔尊一怔一时竟忘记说话,过了半晌,扭身向喇谛大师跪拜。
喇谛大师沉声说道:“佛法如雨,因时而进。格尔尊你是输了。”
黑袍番僧格尔尊又转身向髯须大和尚施礼,并唱偈道:“三指森然须弥山,实相真无相,感谢道雪师兄棒喝。”
那道雪和尚回礼道:“师兄须臾斗转,善念通达,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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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听见喇谛法师说道:“道雪,明日不必送粥来了。”
道雪和尚站起身来,注目喇谛法师片刻道:“好,好,好。”然后带着黑袍僧众大踏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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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喇谛法师望着一行黑袍僧人去远,脸上渐起怒意,三棱眼中射出寒光扫视着自己的弟子。
一众赭衣僧寂然无声,纷纷扭身向法师坐拜。
喇谛法师用契丹语开始喝问,声调冷峻,虬须怒卷,那格尔尊跪伏在地上抖若筛糠。
喇谛法师越说越怒,抓起一把割食的短刀扔到格尔尊跟前,那格尔尊拿将起来,对着手掌三指一挥,立刻三指断落血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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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谛法师怒目瞪视崖上黑衣老僧半晌,赤着脚走下毡毯,一脚把捂着血掌依旧跪伏的格尔尊踢翻,径直走到山崖底下,对着庞然的石佛立掌诵经,格尔尊跟了过去,跪在他身后也一同诵经,其余黑衣僧也陆续过去,半围在喇谛法师的身后跟着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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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的何歌见司空大鸟在旁,轻轻招手带他悄悄退回毡房、
司空大鸟入内方长出了一口气,对着何歌就道:“真……真吓人,你们那儿的和尚修的是什么佛,真真吓人。”
何歌似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道:“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
“回契丹国?”盘坐在毯子上运功的万二寿停下运功轻轻问道。
“嗯。”何歌突然盯着万二寿道:“你跟我回去,好吗?”
“什么?”
“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快走!快走!”何歌莫名有了恼意,倏忽变脸一跺脚冲了出去。
司空大鸟旁观者清,看了个大热闹:“不……不但和尚脾气吓人,何歌脾气也是吓人!”
万二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而又明白了些许,一时思绪万千心情糟乱,觉得司空大鸟聒噪,作势并起手指要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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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大鸟在船上被万二寿的点穴法戳怕了,“诶呦”一声,一溜烟跑掉了。
习武之人,以信念坚定,外物不侵为境界,这也是武者的荣耀所在。
万二寿自以为已经进入了此境界,如今却为朦胧的情愫而感到前所未有过的气郁,百感交集恨不得翻掌冲天,把毡房拍个粉碎以去胸中块垒。
正在左思右想,听到外边一片嘈杂,司空大鸟领着金柴儿又钻了进来:“他……他们委实要走,开始拆帐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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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二寿轻轻喟叹,做了决断:“那我们也赶路吧。”他揭帘出去,远处黑衣僧人们面壁诵经,匆忙的仆从四处忙碌,和煦的阳光也失去可爱变得惨白刺眼。
与喇谛法师化了别,又去寻何歌,可怎么也不见人影,万二寿怅然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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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崎岖,司空大鸟和金柴儿跟在万二寿身后有说有笑,走到崖顶,隐隐可以望见山谷中人一片忙碌。
垂壁如削,司空大鸟吐了吐舌头:“真……真是万幸,那日三郎就是从此处落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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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二寿目光定定了许久,悚然想起了什么,急步走到射毒箭人逃逸的斜坡张了张,斜坡尽处也是通往喇谛法师的营地,不觉疑窦丛生:喇谛法师的徒仆警卫严密,偷袭自己的人逃入谷中必会被擒获,再想起那日碰见羊胡子老头仓皇情形及何歌让黑旗镖局守护门户日夜不去,种种现象都是极不自然,但又想不出什么不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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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走吧。”
三人一前一后,循着山脊向西而行。走不多远,司空大鸟便把金柴儿交给万二寿,提气在树木枝干间展开轻功纵越。
司空大鸟以家传轻功为荣,多年求索近日才得入门径,难免技痒,万二寿苦笑着把金柴儿挟在肋下跟着在树下疾驰追随。
施展轻功,两人行进极为迅速,十几天的脚程,在第五天中午便快要到了阳曲地界。
阳曲在唐明镇之北,当初金柴儿耍鬼机灵说家在阳曲,主要就是北上阳曲需要经过唐明镇,可惜他却没算到会从北边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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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轻身功夫司空大鸟颇有天赋,连日驰骋中,气机盘运得愈发灵活,见前边有一参天青檀郁郁森森,长啸一声纵跃而上,轻盈如白鸟般瞬间便登上树尖,又双臂一展垂直跳下,一脸的得意:“三郎!快叫我神鹰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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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神鹰,神鹰大侠!”万二寿心绪不佳,强打起精神敷衍。
司空大鸟哈哈大笑:“不……不行,神鹰大侠太土,我得想个好点的名号。”
“话说,名号不是江湖朋友赏的吗?哪有自吹自鼓的?”
“本……本少爷初涉江湖路,哪有什么江湖朋友?!嗯……‘天空子’,如……如何?嗯……不妥不妥,像个道士,那‘神行万里’如何?嗯……不妥不妥,像个跑腿的!‘一飞冲天’……‘身如飘云,娇若惊龙’,嗯……”
“我倒是想到一个极为贴切的。”
“是……是什么?快说!”
“钻天猴儿。”
“大……大胆刁贼!看我百步神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