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驰保姆车停下,吸引了灵棚里外不少人的目光。
体格彪悍的司机从驾驶位下来,走到车旁拉开伸缩门。
一位身材高挑,身穿黑色绣花上衣,包臀束腿长裤的女人,踩着优雅的高跟鞋下车。
年轻的妇女妆容清淡,盘发,秀丽的五官全部展现在外头,眉眼之间携带的自信,给看过去的人带来了一些无形的压迫感。
那些看过去的人,不约而同的相继转眼,不敢直视那边。
这女人之前我见过,就是兴旺烟花厂的冯书婷。按照老魏头讲的,这女人跟香江涉及钢铁,煤矿,地产的鸿发集团的董事长,是远房亲戚。而镇上几十年来的发展变迁,利益几经交错变更,眼下镇上房产物业,坟山公墓,以及一些老厂区的地,都属于鸿发集团下属的子公司。
这属于外来的利益团体。
而盘踞在地方上,最大的宗族势力,是解,宋,余,黄这四个大姓,在几十年来的发展变迁当中,跟外来利益团体合作和冲突并存。
这个冯书婷就是镇上宗族势力和外来利益集团之间的纽带。
冯书婷下车,带着极其友好的微笑,朝我点了点头,又朝饭馆老板娘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侧身让开车门。
一个面相和善,步伐稳健的老头,从车上下来,朝着老板娘的公公几个大步走过去,表情肃穆的说:“解老弟,节哀。老哥突然听到噩耗,真没想到忠厚巴家与人为善的弟妹会发生意外……”
老实巴交的中老年汉子,听到这话,疲倦的双眼一下红了。
张口结舌的也不知道跟人打交道,只说:“余老医生,您坐,您坐……”
忙着往屋里领着,来帮衬的亲戚有眼力劲的连忙去倒水。
姓余的老中医跟老板娘她公公寒暄着,冯书婷招呼人搬花圈,拿鞭炮,随份子给上帮衬钱之后,忙完了一些礼数。
等老板娘招呼我,冯书婷到饭馆收银台那边坐下。
冯舒婷拿出一叠一万的现金,交给老板娘说:“杜女士,之前街上一些人来你这边吃饭,不少报我名头挂账的,我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你看这够不?”
之前我来吃饭,老板娘跟唠叨过这件事,我随口说我认识这女人,会跟这女人讲的。
老板娘看冯书婷主动给钱,感激看了我一眼,看样子以为是我跟冯书婷讲的。
老板娘礼貌的给倒了水,说客气了,进柜台看了记账单,把账单递给冯舒婷说:“冯总,您客气了。用不着这么多……”
两个女人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弄清楚了这一笔账,像关系很好似的,聊起一些闲话。
冯书舒说她以前来吃饭,亡者没少忙里忙外,热情的招待。
老板娘也说她婆婆生前没想过福,一辈子辛辛苦苦。
有真情也有假意,真真假假,反正气氛显得有些悲伤。
这边俩女人聊了一会,老板娘过去把姓余的中医请到我们这边来,又喊了她父亲过来做陪。
老板娘让她公公去借发电机,她招呼一些旁亲外戚,找桌子坐下,领着本家亲戚帮忙张罗起了饭菜。
主要是亡者的儿子,啥也不干就呆在灵床边上烧纸,上香,哽咽,看起来很孝顺一样。
老板娘终究是媳妇,如果是亡者儿子喊兄弟叔伯干活,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她要让人帮忙得注意语气。忙起来,那有那么周到,有些人就觉得被晚辈支配了不舒服。
还有亡者娘家人,是亡者儿子的舅舅姨妈,嫡亲的老表,他也不管。
老板娘招呼完这边,招呼那边,忙忙碌碌的有些乱。
我坐在桌边,老僧入定一样的看着这乱哄哄的场面,估计老板娘夫妻到了晚上还有架吵。
甚至我还听到有刚来的亲戚问亡者儿子,他姐和姐夫咋没来?
亡者儿子抱怨他姐和姐夫就晓得搞钱,老娘都去了,还不来。
估计这又是一个吵点。
因为我小时候参加多了白事,这种吵点,也是我乐意欣赏的一件事,于是我恶趣味的琢磨着这些事情。
突然,感觉膝盖在桌子底下,被什么砰了一下。
我偏头看去,旁边翻手包的冯书婷收了一下膝盖,抱歉的超我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
“如果我说不客气。你会说什么话,来跟我继续搭讪!”我低头瞥了一眼她的大腿,朝她翻了一个白眼。
这场合不适合发笑,她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反应迅速的转身,肩膀一抖一抖的拿出纸巾,控制好了笑意,擦拭着桌面说:“陈先生,您真幽默。”
声音很小,但又刚好够我俩能听到。
优雅是优雅了,弄得却像咱俩在窃窃私语一般。
我瞅了一眼她上衣的绣花,目不斜视看着桌子对面,也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这胸,挺大啊。”
她没来得一愣,脸上的淡笑消失了,带着愠怒不善的瞥了我一眼,小声说:“陈先生,还请自重。”
“我要是不自重呢?”我玩筷子的手,放到桌下,一把按在了她膝盖上。
她没想到我会动手,忽然浑身一僵,肩背挺直的整个人都绷直了。
余中医正跟老板娘的父亲聊着一些闲话,发现冯书婷直起的腰,转过头说:“冯总,怎么了?”
“余老,我没事。您知道的,老/毛病了颈椎不舒服。”冯书婷轻轻转动着脖子,大腿往我这边轻轻甩了甩,似乎想把我按在她腿上的手赶走。
余中医并没注意到冯书婷的异样,因为我能感受到,他找冯书婷说话,是因为我跟冯书婷说话了,他要加入跟我聊天,他的注意力在我身上。
我把手放在冯书婷裤子上,跟弹钢琴似的点着,瞥了一眼这老头说:“中医?”
因为我这一问,余老头坐正了。
这老头一坐正,他另一边坐落的老板娘的父亲,惊讶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没想到这老头跟我一个小年轻说话,会这么规矩。
余中医严肃的点头说:“家传散医。”
道门五术,山医命相卜,他讲的散医,是说他是个散修道士,不是正一,全真,这种有派别的。
我瞅了灵堂那边一眼,目光扫过尸体问:“能医不?”
尸体上戾气滋生,我讲的是能不能治这戾气。
老板娘的父亲听到这茬,忍不住低声惊呼:“这……这人都去了,难道还能救活?”
得亏余中医和冯书婷在桌上,这位一直很注意言行举止,这才让他的惊呼没有惊动旁人。
他知道失态了,尴尬的笑了笑,站起来说:“余老,冯总,失陪一下,我去个洗手间。”
人走了。
余医生看了灵床那边一眼,轻轻摇着头说:“术业有专攻,小老儿对养生养气,稍有涉猎。对撞邪过后,得的一些疑难杂症也有些传承,但真的驱邪还没那个能力。”
“我看不见得吧!”我一下收回了搭在冯书婷腿上的手。
余老头惊的憋住了呼吸,不带任何情绪的问:“陈先生,您何出此言?”
冯书婷看气氛不对,打圆场说:“等等,陈先生,余老,你们在聊什么?医,医什么?”
她惊悚的瞥了一眼灵床那边,跟身上有跳蚤似的磨着胳膊肘。
她的坐立不安,在我眼中倒是一道风景线。
我说:“这尸体有问题,随时有可能诈尸!!”
“啊?”她一把捂嘴的嘴唇,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眼珠子骨溜溜的转向余老头那边。
余老头说:“老朽也把握不准。不过这人是中午去的,这才不到半天,身躯发硬,脸色惨白的有些发绿了,确实有些反常。按照正常情况,尸冷,尸绿,尸僵,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来产生……”
冯书婷因为紧张,听得正专注,突然,外头传来了发电机的轰隆的声响。
她惊的大了一个打哆嗦,下意识的站起来,但不是她主动站的,是被吓的直了一下,导致她的臀离开椅子,又坐回去,往后一仰。
靠背椅敲起来,连人带椅子一起要翻出去。
我眼急手快的抓着靠背椅背,以及她的胳膊,把她往前一带拉回来。
她坐稳了,用几秒钟调节到情绪,感激的说:“谢谢!”
这感激是真的,也有壮的成份。
我凑过去,凑到她耳边,离她耳朵十几厘米的位置小声说:“冯总,您在镇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这要是吃酒席,摔了个四脚朝天,恐怕面子上不好看。我这帮了你一把,让你没丢面子,你是不是要报答我一下?”
说完,我对着桌子端正的做好。
她没好气的翻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对余中医说:“余老,您说您找陈先生有事,这开席恐怕还有一会,要不我们去车里谈?”
余中医朝我投来了询问的眼神。
我说:“你们来找我,应该打听清楚了我是谁。我能跟你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那是我平易近人。你们自问,你们的社会地位,以及个人能耐,够资格跟我谈事吗?所以,咱们该吃吃,该喝喝,该闲聊的闲聊。事,那就不要谈了。”
余中医和冯书婷被这话挤兑的脸色相当难看。
不过,这俩都是城府不差的人,在老板娘的父亲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这俩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紧跟着,冯书婷去了一趟洗手间。
就在冯书婷呆在洗手间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发电机刚发来电,店里的灯泡亮了没三分钟,忽然,灯泡闪烁了起来。
有人喊着让去看发电机,是不是电压不稳?
看电压的人看了回来,灯泡还在闪,饭馆里十几号人,被这事情弄得,都看向了灵堂那边。
一个个自顾的讲着说:“没事,没事,就是电压不稳。”
轰的一声。
外头发电机的声音,像人咽气似的,咕噜咕噜的熄了。
饭馆里头的灯,闪烁着一起全灭了。
洗手间里也传出了冯书婷的惊呼声。
这还没完,外头灵棚架子,一根横着的支架,焊接的位置断裂,灵棚塌了半边。
一伙人忙碌了一阵,发电机弄好。
倒塌的棚子撑起来,亡者家一个亲戚忧心忡忡的说:“这事不对,这事不对,得去请解瞎子来看看。”说着,那个人哆嗦的拿了香,给亡者上起了香。
唠叨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反正,除了我和余老头之外,所有人那情绪都不得劲了。
已经从洗手间出来了的冯书婷,好奇又紧张的看了看她左右的我和余老头,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看别人那种不得劲的样子,似乎还产生了一种优越感。
我发现了她的情绪,瞥了她一眼,凑到她耳边说:“你去了次洗手间,后腰的裤头咋湿了一块。该不是刚刚灯灭掉,吓得一个激动,抖裤子上了吧!”
她正要一胳膊走过来,饭馆老板娘从灵棚那边走了过来。
老板娘走到桌边,这俩女人对视了一眼,没说话,但不知道怎么就有了火药味。
老板娘纠结的说:“余老,陈小哥,你们看这个事情是怎么回事?”
余老头看了我一眼见我不吭声,他说:“这事外人不好说什么,还得解家的解瞎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