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曲江的火车比来时的要空荡许多。
车上坐着的人，都神情各异，有忧心忡忡，有神情麻木，只是少数面带欣喜。不像去交州车上的乘客们，大多数都满怀憧憬和期盼。
“华子，你真不讲义气，前天晚上把我丢下，自个跑了。”冯晓飞揉了揉自己的脸，想把留在上面的疲惫揉散。
“我留下，你怎么跟未央交代？”刘振华不客气反驳道。
冯晓飞一时哑然，过了一会才悻悻地说道：“你知道我多尴尬吗？黄金海岸里的那些小姐，各个比盘丝洞里的蜘蛛精还要厉害，我好几次出洋相了。”
“出洋相？你除了出钱、出汗和出精华，居然还出洋相？你付出的也太多了”
冯晓飞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好气又好笑，“你个宝器！”
他拿着矿泉水瓶子，喝了两口。
刘振华转头看向车窗外，阳光明媚，照着连绵不绝的丘陵、田地和一栋栋农舍，像一幅幅水彩画，在眼前飞快地移动。
坐在对面的是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
严格上说胖子不算很胖，只能说微胖近壮。
理着短发，右手背上纹了一个“忍”字，满脸横肉，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挂在脸上，正在撕咬着半边卤猪蹄。
坐在靠过道的瘦子，二十多岁，蓬乱的头发，皱巴巴的衣服，满脸的忧苦。一看就是在珠三角闯荡一番，一无所得后只能无奈回家的人。
他胆怯地坐在一边，尽量靠在过道，不敢靠着椅子背，不敢靠近横肉男，甚至不敢正视坐在对面的刘振华和冯晓飞两人。
残酷的现实，已经把他的自信击得粉碎。
“华子，那个强士奇...”
“强士奇？”
“就是那个威尔逊。”
“哦。”
“前天晚上，你让我把强士奇请出来，好好吃了一顿，后来去黄金海岸夜总会，你借辞离去，会不会让他心怀不快？”
“飞哥，与客户沟通，有一个关键点叫作对等沟通。你跟强士奇是对接人，你们是对等的。我呢，去伟利厂参观，是他们的太子爷带着去，由内地运营总负责人的许方亮陪同。”
刘振华停顿了一下，让冯晓飞有时间琢磨话里的意思。
“在强士奇心里，我跟他们的太子爷是对等的。出面请他吃饭，已经很给面子了。再陪他去夜总会，你觉得会是什么后果？”
在刘振华和冯晓飞用青溪方言说话的时候，正在啃卤猪蹄的横肉男，支着他那对肥厚的耳朵，在偷听着。
冯晓飞想了一会，“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强士奇会显得很不自在，玩得不开心，你也自掉身份，传到敖太子那里，说不定会看不起你了。”
“飞哥，强士奇这条线你要盯死。我看过他们的组织架构图，这个强士奇非常有实权，他可以拍板所有产品的任何配件。他的决定，叶方亮都不好更改。”
冯晓飞有些没有想到：“他这么大的权力？难怪他敢当场拿十二款按键面板出来，给我们试一试。每款五个样品，所有的图纸参数，也都给我们了。我初步评估了一下，机会很大。”
“那就好。这个强士奇，你还要跟他多沟通，黄金海岸以后要常去。”
“那种地方还要常去？”
“飞哥，什么那种地方？你看不起那里？”
看着冯晓飞纠结的神情，刘振华点了他一句，“飞哥，你有洁癖！这毛病不好，得改！”
冯晓飞差点跳起来，盯着刘振华直出粗气。
对面的横肉男噗噗地往地上吐骨头，像是在吐不屑的口水。鄙视的目光在刘振华和冯晓飞的身上转来转去。
他把左脚搁在椅子上，原本占据了三分之二的位置也不够用了。不客气地踢了踢瘦子，“让让！”
瘦子连忙又让出一大块地方，只剩下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一角。
横肉男看到自己言出法随，满意地哼了一声。这时，一辆售货车推了过来，横肉男踢了踢瘦子。
“哥口渴了，买瓶水去。”
瘦子面露难色：“大哥，我真没钱，车费还是老乡们凑得。出来打工几个月，尽出事。先是得病，然后厂子又着火了，钱没挣...”
“屁话那么多！赶紧买水去。信不信我弄死你。”
瘦子吓得浑身哆嗦，求救的目光向四周投去。附近的乘客们都连忙转过头去。
冯晓飞想动，被刘振华悄悄按住了。
孤立无助的瘦子只能把身上摸了一遍，终于摸出五元钱，追到前面去买了一瓶水回来。
横肉男不客气地接过来，喝了一口，满不在乎朝窗外吐掉。漱了几口后，随手就把那瓶水扔出窗户，仰着头，向着四周炫耀地扫了一眼。
瘦子缩在一角，悄悄地抹眼泪。
刘振华看着横肉男。这家伙出来晃荡几年，以为混出资历来了，满街上都是兄弟，自此天地任他行了。
真是个憨憨，还以为混社会是上班啊，讲年份资历？欺负一个差点被生活摧毁的瘦弱者，就让你信心爆棚了，以为走上人生巅峰了？
待会想办法再收拾他。
刘振华继续说道：“飞哥，我跟敖传业商量好，他们的订单，先给到一家南港公司，再由它转给厂里。”
“什么！”冯晓飞这回真得要跳起来了，被刘振华按下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转一手？”冯晓飞不解地问道。
“人家公司主要走国际市场，所有配件都有讲究的。突然换了一家内地厂供应配件，他们怎么跟客户解释？”
冯晓飞沉默了，这确实不好解释。
“转一手后就好解释了。伟利达，港资企业，工厂在内地，新选用的配件供应商也是港资企业，工厂在内地，没毛病。”
“还有，帮伟利达产品运作进采购目录，要不要费用？肯定要，而且还不小。这钱谁出？厂子，还是伟利达？”
冯晓飞摇了摇头，“厂子不可能，出不起，也没法做账。伟利达？什么眉目都没有，凭什么要人家出钱。再说了，进目录是我方承诺的条件，不好意思跟他们要钱。唉，一堆的烦心事。”
他此时已经明白了，这是刘振华在未雨绸缪。
“哥们，你们这是在讨论什么国家大事呢。”对面的横肉男忍不住问道。
他可能也是曲江或者附近的人，青溪话能听懂几句，越听越好奇。也可能是觉得欺负一个瘦子没意思，想越级挑战一下。
冯晓飞懒得理他，转头对刘振华说道：“不亲自把事情办一遍下来，谁能知道这么多破事。”
“飞哥，后面的烦心事还更多。都是这样，烦心事一件件解决，解着解着，成功的金蛋就噗通一声下出来了。”
看到两人不理自己，在欺负瘦子的快感中膨胀的横肉男恼了，先低头找到鞋子，穿着站起来，指着两人叫嚣道：“怎么，看不起我是吧，知道老子是谁吗？”
冯晓飞正烦着呢，腾地站起来，呵斥道：“干什么！想死是吗！”
横肉男万万没有想到冯晓飞个子这么高，气势如此凶悍。但他知道此时千万不能输场，一定要撑住。
根据他混江湖的经验，对方都是正经人，顾及体面，可能只是脾气暴躁，多半不敢在这种场合动手打架。
“你敢凶老子！知道这列火车归谁管吗？我兄弟平哥...”横肉男开始吹嘘他兄弟平哥有多牛皮，要是他不吱声，列车长都不敢叫司机开车。
说着说着，横肉男先自己坐下，一边重新啃起猪蹄，一边叫嚷着要让好兄弟把两人收拾一顿。
看到横肉男变成了苍蝇，两人只好算了，他就是块滚肉刀，能怎么办？大白天在车厢里，还真把他打一顿？
可是不管，他就像是癞蛤蟆在你身边呱噪，恶心你。
这时，两个熟悉的身影从跟前过去，刘振华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