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范则跟宋应星问佥事,按察司什么时候派下仵作来验尸的时候,他没有提到尸首被毁,只是一味地拖延时间。
这说明,尸首被毁一事,很可能不是他的主意,而是鞑子自作主张。
佥事没有办法,只能尽量拖延,到时随便换上一具无名腐尸,也就没事了。
鞑子越过佥事办事,也印证了佥事在此案中,份量不是太重。
同时,佥事没想主动毁去尸首,而是鞑子自己去的,也表明了鞑子比佥事更想掩盖一些事情。
比如毒物的来源。
也是从这时开始,范则正式放弃了完全破获此案的想法。
因为只靠范则一介草民,加上宋应星一个八品推官,是没有能力去撼动一个可以随意操纵四品佥事,还勾结了鞑子的势力。
而祝均虽然能提供不小的帮助,但范则不愿意让他牵扯过深。
毕竟,这事已经上升到一个很微妙的高度。
范则也吃不准,以祝均的背景,如果过多涉入其中的话,是否还能安然抽身。
所以,他只是利用祝均的身份,帮些无伤大雅的“小忙”。
范则也终于转换了思路,将重心放在营救茅元仪身上。
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只要证明茅元仪无罪就行。
可是人证没了,物证基本等于没有,只剩下一个切入点,那就是丢失的军械。
范则让宋应星假装去城里瞎打探,掩盖佥事的耳目,私下里让邢远去漳州城外的港口,调查最近是否有类似军械一类的东西装船出海。
范则猜测,如果佥事不是单纯嫁祸,而是一直有出售军械给鞑子,那就只能走水路。
因为从福建到辽东,走陆路等于找死。
邢远也很靠得住,他经过走访,又使了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确认了最近在港口出海的船只,都是去往南洋的商船,装载的货物也没有军械一类。
范则总算确定,这批军械,是被佥事暂时藏匿起来。
而藏匿的地点,不会离漳州太远,甚至还在漳州城中。
于是范则开始了表演。
他用占卜小魔术,告知了佥事头上长草,然后又透露了一点贼人在北的事情。
范则算准了,戴绿帽子这种事,是个男人就忍不了,不管佥事出于什么想法,肯定会去验证一番。
经过邢远的努力,这件事情水到渠成。
等佥事的气头一过,他必然会再次想起范则所说的占卜之事。
小妾偷人的事情既然被说中了,那贼人在北……
这颗被范则埋在他心里的种子,瞬间长成参天大树。
没准这个和尚,还真有点诡东西。
佥事因为火快烧到自己的身上,慌乱之下,首先想到的肯定是转移军械,至少要运到城外,扔到河里都行。
可是范则没有给他立即动手的机会。
范则将小妾偷情的时间,说成了丑时,就是为了让佥事没有偷运军械的机会。
因为等他处理完小妾的事情,天已经快亮了。
祝均又让随从,提前去通知漳州府,贵公子即将到访。
然后让漳州府在当天封锁城门,扫清街道,以免有不开眼的刁民或贼人,扰了公子的兴致。
所以当佥事准备运送军械的时候,发现不只城门关了,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虽然他跟一处城门的守官,有些姻亲的关系,但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运送东西出城,那可太显眼了。
佥事的焦虑可想而知。
范则也玩了手心理学,特地告诉祝均,等到天晚一些,再去赴宴。
这是让佥事的焦虑,再多发酵一下。
只有这样,才能在他最紧张的时候,给他一个喘息之机,让他没有思考的空间,做出错误的选择。
这个喘息之机,就是祝均及时让知府撤消了全城的戒严。
果然,如果佥事没有被这事折磨一天,恐怕这会儿还能多想想,事情是不是有什么纰漏。
但是心乱如麻的佥事,能够思考的空间有限。
万一明天范则开坛作法,真的算出贼人是谁,又在他名下的院子里找到军械,可就全完了。
于是他找了个借口,溜到外面,让随侍的管家通知家丁,趁着现在城门解禁,赶快将军械运出城去处理掉。
邢远跟祝均的一个随从,一直躲在暗处监视。
他们一路跟着管家,来到了佥事藏匿军械的院落。
几招过后,家丁们全体扑街。
随从点燃了流火响箭,范则他们得到通知,带着一众官员来到这里,真正抓了佥事一个人赃俱获,总算是替茅元仪洗脱了冤情。
宋应星和茅元仪听完,深受震撼,祝均的眼睛里也全是星星。
尤其是宋应星。
他从案件开始,一直跟到了案件结束,却没想到这其中有如此多的细节,他都没有察觉。
之前他也以为范则施展的那些,只是小手段而已。
此时才明白,这些都是范则设计中的一部分。
“范小友,宋某真真愧也,真真幸也。愧者,身为推官,于勘案一事,难望小友项背;幸也,得上苍眷顾,使小友助宋某一臂。否则止生此刻,恐怕已在黄泉路上。”
宋应星突然一阵感慨,听得范则直嘬牙花子。
“行了老哥,别拽文了,老弟听着费劲。不过你刚才说幸得上苍眷顾,这话可是说错了。”
“哦?”宋应星不解,“哪里错了?”
范则笑道:“因为老弟我从朝鲜远渡而来,就是专程为了老哥你的。”
“啊?”
宋应星茫然不解。
范则解释了一下,自己在朝鲜的处境,以及对将来发展的规划。
他想要将实力提升到能够牵制鞑子的程度,最缺的,正是军备和工艺。
在得知宋应星的大名以后,二话不说便回到大明。
多方打探之下,终于从宋应升的口中,得知了宋应星的下落。
“所以老哥啊,这不是上苍的眷顾,而是老弟我的一片拳拳之心啊。”
范则说到动情处,眼圈都有些红了。
当然,不排除一些表演的成分,但他是真的很想让宋应星跟他回到朝鲜。
对了,最好再带上茅元仪。
可宋应星的反应,还是让范则失望了。
“范小友,你我兴趣相投,而且见识不凡,我能和你切磋技艺,是十分高兴的。可若是要宋某离开大明,远去朝鲜……”
范则听宋应星的语气,越来越远了,赶紧止住了话题。
刘备还得三顾茅庐呢,范则也不能心急。
“行了长庚先生,今天高兴,先不谈这事。我这里还有些机巧技艺,想跟两位前辈一同探讨探讨。”
范则一说这个,那宋应星和茅元仪可就都精神了。
“哎呀老弟,又是什么新技艺啊,快跟宋老哥说说!”
好家伙,这变脸的熟练度,不去演川剧真可惜了。
范则很想翻白眼,但是忍住了。
这个老小子,等我把你拐到朝鲜的,捆在柱子上,跟你翻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