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则并不着急,因为他有底气。
除了靠后世的知识来勾引以外,他还在等一个消息。
从救出茅元仪以后,大伙便离开了客栈,在茅元仪家旁边,租下了一个三间房的小院子。
范则除了每天跟宋、茅二人讨论学术问题以外,还祭出了看家本领。
厨艺!
不过大明繁华之地,这两人也是文士出身,家里原本都有些背景,所以也不像札喇冯阿那么土鳖。
但范则做的菜肴,还是让他们由衷地夸赞。
范则也挺高兴,幸好这俩人不是食古不化的老顽固。
否则不光吃了你的,吃完还要大嘴一撇,来句“君子远庖厨”什么的,就能给人气死。
在探讨中,范则对二人所说的新炼钢法,也是十分好奇。
这两个老家伙虽然不想去朝鲜,但对于范则远在他乡,还心系大明的作为,很是欣赏。
于是他们也不藏私,将这种新炼钢法的机要,如数教给范则。
搞了半天,原来他们研究的,就是坩埚炼钢法。
范则是个理工男,平时也会刷一些这类的视频,对于坩埚炼钢,是有一些了解的。
他记得这个工艺,是在十八世纪中页时,由一个英国人改良的。
说起来很简单,就是将石墨与粘土结合,利用石墨熔点高的特性,制成能够承受液态钢水温度的坩埚。
但这个所谓的简单,是建立在点亮了化学科技术的基础上。
范则虽然有点化学知识,但后世所学的化学,已经是相对完善的科学了。
他能把元素周期表背个大概,可要问他氢氦锂铍硼的制取方法……
行,就算范则化学学得还行,咱们一步步推。
先说氢,电解水就能产生氢气。
那电呢,最起码得有铜线,有强磁铁吧。
铜线不行回头让林老爹熬夜手搓。
那强磁铁呢?
得用铜,铝,铁,钛,外加一堆范则也想不起来的东西,加热到一千五六百度,然后铸模。
再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操作,最后通过充磁机,让磁铁生效。
而充磁机,要用电。
我问你,到底是鸡先生蛋,还是蛋先孵鸡?
虽然发电还有很多其他的方法,可范则又不是百科全书,那些方法他也不一定会啊。
所以,在茅元仪说研究出了能够炼钢的坩埚时,范则是极其兴奋的。
可当他得知这个坩埚,只是在粘土中多加了盐和炭黑时,心马上就凉了。
“茅老哥,你确定这个坩埚,能盛钢水,还不会被烧化?”
茅元仪捋着胡子,自信道:“不确定!”
啥?
范则傻了。
“不确定你还敢上奏朝庭?”
茅元仪笑着不说话,宋应星替他答疑。
“老弟,这就是你不懂了。此事只要上报兵部和工部,自然会让止生老弟进京,详细说明,然后再拨下银两,让止生继续研究。”
“这样他有了朝庭的资助,还怕做不出来吗?再说也可以借机脱离发配,洗掉罪身,不是一举两得吗?”
厉害了我的大哥和二哥。
范则很佩服,原来这两个老东西,是打着工艺改革的幌子,骗国家的科研经费去了。
不过在随后的交谈中,范则逐渐了解了,他们不是纯忽悠,而是找到了坩埚炼钢的核心问题。
温度。
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五金》篇中,已经写过关于熔炼生铁,和炒制熟铁的详细步骤。
首先是在熔炉中炼出铁水,如果直接铸造,就是生铁。
要是将铁水流入池中,加入经过晾晒和细筛的潮泥灰,然后由人手持柳木棍,快速搅拌,就能制成熟铁。
在此基础上,将生铁叠在熟铁上面,再放进炉中熔炼,因为生铁杂质多,熔点低,会逐渐渗入到熟铁中。
然后把铁团取出敲打,再炼,再打,最后让生铁中的碳与熟铁混合,从而制成钢。
这个就是团钢法,也叫灌钢法。
可是这种方法费时费力,产量也提不上来,而且生产出来的钢,依然要经过锻打,才能制成成品,比如质量更好,重量更轻的火铳枪管。
所以宋应星找到茅元仪,商量着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直接将生铁水炼化成钢水,这样就能用钢水直接浇铸,大幅提升制造效率。
他们研究了一阵子,终于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现有的熔炉,只能炼化生铁,最多也就是后世的一千三百摄氏度左右。
此时若直接在熔炉中炒制,随着氧气和石灰等物质,慢慢将生铁中的杂质去除,铁水的熔点也会变得越来越高。
到最后,一千三百度的高温,将无法保持熟铁的液化,也就没办法准确控制其中的碳含量。
当然,宋应星他们不知道碳含量这个东西。
对于他们来说,熟铁必须完全炒熟,然后再行渗碳,反正这样生产出来的,就是钢。
现在摆在眼前的问题,一是提高炉温,二是找到能够耐受更高温度的材料,来制作熔炉。
提高炉温并不难,质量好的煤或焦炭,经过鼓风,都能达到一千五百度以上的高温。
可是熔炉却不行。
在这种温度下,熔炉就承受不住了,更不用提炼化钢水。
但宋应星和茅元仪都很聪明,他们直接把问题切入到了根源上。
什么东西烧不化,就用什么东西做熔炉。
事情进展到这个程度,他们自认为已经算是研究成功了,接下来无非就是找一些耐烧的东西,就能大功告成。
于是他们也没有继续验证,而是急忙将此事写成奏表,想要上报给朝庭,然后获得国家的支持,进行大规模的试验。
范则知道了这些以后,也是苦笑一声。
本来满怀希望,想从这俩老头的手上,捡到现成的工艺,现在看来泡汤了。
再一想,鞑子竟然为了这些完全没影儿的事,花了这么大的功夫,调动了如此多的资源和力量,显得十分可笑。
但可笑的背后,是可怕。
范则不知道,历史上的茅元仪,将在不久后,因为忧愤国事而醉酒身亡。
而宋应星,也在茅元仪身故前,辞去了汀州推官之职,回归乡里。
这一切,在史书上看起来都无比寻常。
他们不过是一位忧国的酒鬼,和一个不得志的官员。
但他们也不知道,范则的到来,将会改变他们的命运。
在未来,还能改变更多人的命运。
此时,他们仍是一头雾水。
“老弟,所以你说的那只许丁娥的猫,它到底死没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