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约莫三十多年前,南境有一场漫漫细雪。
“呵——”
通体漆黑的长枪在细雪里踢出漂亮的枪花,它在灿白的光色里插入可有膝高的雪里,随后,它被人握在七分处,用力地拔了起来。那人如疼爱浑身酮体的女人那般轻轻抚摸它纤细的腰肢,为它抹去粘在上面的任何一点雪渍。
他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在飘落的冰凉细雪里弥散出一朵白花。一身灰涩的素麻衣套在他轮廓分明的肌肉上,衬得他挺拔如松、神采奕奕。他有一张古铜色的脸,眉宇间有一股锐气,鼻下有一丛短髭,可那双眼睛却异常闪亮,瞧什么都能在脸上绽开笑容的花儿。
他见了人,会高声地寒暄,即使隔很远也会远远地挥手。
“陈兄!”一樵夫正在远远地喊他。
陈时远眯眼,回身一笑,恍惚间,仿佛有阳光照亮他泛着油光的脸:“是阿钱呀!怎么的?今日又来尖碎峰砍柴呀?”
阿钱不远地看着他,笑着朝他挥手。他与陈时远一样:一身黑色旧麻衣,头上捆着抹额,背上背着一捆比人还要高的柴火堆。
“这里的树老,足够粗,不须半天就能捆上满满的一背。”他抹去汗,“陈兄,你不是也来这里打猎啦!刚才你是在练枪吗?”
陈时远走至他身前,轻提他背上的柴堆,咧嘴一笑:“你今日的收成还是不错的。刚才我练习的正是我们家祖传的破雪枪法,怎么样?是不是比得上那些大将军啦!若是生在乱世,我定能大展拳脚!”
“这阿钱就不得知了。”他挠了挠头,后又肯定地说,“但是阿钱知晓,在我们柳叶街的街坊眼里,就只有陈兄的武艺最好,若是谁能成为将军,那便只有陈兄了!”
“就你小子会说实话。”他虽笑,但略有僵硬,“但是我就喜欢你这幅说实话的样子。”他挥手打他的后脑勺,“记住,下次别再来尖碎峰,这里偶尔会雪崩,以前可死了不少人。”
“可就是因为这里要雪崩,所以树才粗,甚至还有很多不错的好木料,若是伐了还能卖个好价钱。富贵险中求嘛。”
“你小子!”他又拍他的额头。
“陈兄不是也来了吗?今日可有收获?”阿钱问。
陈时远背上长枪,叠在粗制的弓箭上。
他叹了口气:“今日运气甚差,没捉到什么好东西。捕兽夹也连着落了几次空,上次埋的几个陷阱也还盖着雪窠。”促然间,陈时远转身,猛地抓住了阿钱的手臂,一对目中闪过冷意,“不是给你说过别碰我的枪吗?怎么的,又开始手痒了?”
“就是好奇……”他抱有歉意地低下头去,“陈兄,有点疼。”
陈时远的冷意散得很快,他的脸上又换上了笑容:“给你说过别碰了,这可是我的宝贝。它是父亲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你下次要是再碰,我可就要举枪训斥你了。”
“知道啦。”他点头。
“走罢,咱们一起下山。”陈时远拍他的肩。
二人并肩往山下走去。
尖碎峰上的天是暗沉的,灰濛濛得如一张被雨湿透的灰布,它遮盖在天上,蔽住了光日。
天空中的雪下得零零散散,似是梨花被风卷了又散,散了再卷才落下的。山上的一根根松树都被雪埋得只露出如蘑菇般的尖头,还有落了满地的松叶与松果。
唯有尖碎山那山巅仿佛是被神之巨斧削成圆刺的,还有无法被雪遮盖的巨岩露在寒冷的空气里,上面正挂着一柱柱倒挂的冰锥,等风一吹,冰锤滴落的水也会在空中飘逸了轨迹,与雪一起。
“陈兄,今日你什么都没得着,回去会不会遭到庄母说教啊?”阿钱见陈时远什么都没拿着,疑问。
陈时远先是一愣,虽笑着回答,可不转头与阿钱对视:“母亲她不会怪罪于我的。你见我母亲什么时候说教过我?你倒是,常被元母骂得个狗血淋头。”
“哎!对啊,庄母可是出了名的慈母,街坊邻里谁不知她对你的好,可不像我母亲,我但凡放了丁点儿错,他就会说教于我。”他叹气摇头,走下山的步子更快了,“真羡慕陈兄的母亲,更羡慕陈兄还能有那般贤惠的妻子,我什么时候才能遇见杨姐姐那样的良配啊……”
“你啊,还年轻着呢。若是想娶媳妇你还得存点紫铜元,再别建一间草房当做新婚房。”每当有人提起陈时远的妻子杨雪邑时,他总会放声大笑,恨不得人人都知道他娶了他心爱的女人,对七国都宣布他们的爱意缠绵。
山道上,满是踩实的冰雪。他们两人的背影缩小在远去的山道里,就要消失在了灿白的雪里。
忽然,有风轻轻一吹,一块镶紧在山巅上的雪就松了下来。它先是一小块,但它可不像那被风卷散了的梨花,此时,它正在越变越大,缓缓地好似在连着整座山峰都在随之瓦解——
它连带着整个雪山都震动了起来!竟是雪崩!
“你是不是喜欢流灯街的阿杏姑娘啊?”陈时远试探性地问。
他们二人还未发觉雪崩,因为它才刚刚开始。
“没有。”他虽然一口否决,可神色的不自然还是被陈时远瞧在眼里。
“喜欢就说,若是我如你这般大,定是放手去追。”他笑说,颇有一副长辈样。
阿钱看着陈时远,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阿杏姑娘是林大铺的女儿,怎么会看得起我这乡村野夫呢?”他的眸中有浓浓的伤意,“陈兄你不会明白的。皎皎白鹭怎么会喜欢野上草鸡呢?这难道不是痴人说梦吗?”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喜欢就去追。她即便是林大铺的女儿又怎么样,他家不就是有稍稍有些钱吗?你又怎么会配不上他?皎皎白鹭纵然娇美,可草鸡也可凭一己之力飞出院栏,飞驰在无人的荒原上。到那时候,你即是与天空中不灭的凤凰作伴都无人敢悖逆你。”陈时远继续说,不肯罢休,“不是不明白,是你不想。”
“陈兄,这不一样的。”他似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快步往前走去。
“阿钱!既然喜欢就要去勇敢追啊!不然连机会都不会有的。”他喊着,喊停了疾步的阿钱,“我知道这很难,可若是不去试试,你日后会后悔的。”
阿钱背对着,身子却在抖着。他哪怕是再冷、背负再重的柴堆都没有如此颤抖过。
“我想过啊!我怎么不想!可是我知道!我知道喜欢要去追,可是我能追吗?那是我能追的人吗?!”
“你不追的话,就真的没机会了!”陈时远不甘心,或许他是在不甘心那个用尽韶华都在追赶的自己。
“你要我怎么追?你要我怎么去追?!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啊……”他好似在哭,声音里藏着一丝哽咽,“难道你想我像你一样,用这辈子去做不可能的梦吗?我喜欢她,我爱她,可那并不属于我啊!我们这些人从生来就注定是这副模样,是没办法改变的!因为人从生下来就是不公平的,就像我生来就不是千户的孩子,你生来就不是将军的子嗣!所以我没办法像你一样做梦!这是没办法改变的,草鸡就是草鸡,即便是跳出了院栏,也还是草鸡,更何况,我们连跳出院栏的机会都没有啊!”
陈时远猛地愣住了,他听见了喜欢说实话的钱平真说出了他真正的想法,可还未等他说出其它话来。钱平真悲伤、愤怒的面容就彻底凝住了——他先是定住,后才惊恐地举起手指向身后那若狂浪般打来的雪!
“雪…雪……是雪崩!”
陈时远顺着他指的方向,回头望,亲眼目睹了那欲将摧毁天地的灾难。
霎时间,他惊恐、慌张地转过脸来,对着被震慑住的钱平真怒吼:“跑!快跑啊!还愣着干什么!”他健硕的身子猛地扑下,将钱平真的手狠狠拽住,拉着他在山道上狂奔,若疯了。
“丢掉你的柴!”陈时远怒喊,涨红了脸,须发在狂风中吹得凌乱。
钱平真使劲挣脱身后的柴堆,它们沿着山坡一路滚了下去,远远地落在二人的身后。
雪——片片纤细若尘埃的雪也会如水滴:它们凝聚成雨,雨汇成溪,溪流成江,江奔向海!等到某日,它勃然大怒时,它会掀起若海啸般的浪,从刺破云天的高峰上扑下,携夹着万万片细微如尘埃的雪。
那将是一场无法逃脱的灾难,如神的白色纱衣瞬时脱下。
他们两人的影子在纱衣前的大小与他们与雪崩间的速度差相近。
陈时远突然站住了。他察觉到身后的滚滚雪浪,还有那震天撼地般的巨响与风浪。他们快要来不及躲闪,
待他转过身的一瞬间,他亲眼瞧见,雪花在浪扑里飘散,在白素的山峰路上滚动。
“躲在我身后!”他的神情凝重无比,对着力竭摔倒的钱平真怒喊。
他拔出了长枪,横着枪身直面人力不可抗的雪浪,如一樽神明矗立于雪前。
钱平真惊惧地躲在他身后,哆嗦着地喊:“是雪崩……我们会不会死啊!我想回家,我再也不来这里了……陈兄,救救我…救救我……”他哭着、喊着。
“别怕!有我在!”陈时远虽然如此说着,可面对已然距离他们不足一里的雪浪,也不禁浑身哆嗦,举着破雪枪的手心在不断冒汗。
他一介肉体凡胎,又怎能与天地相撼?不过自逞威风罢了。
“跑!继续跑!”他又对着身后站稳的钱平真喊,可这次他没了回应。
毫无疑问,他已经惊惧得昏迷了过去。
“钱平真!钱平真!”他大喊,可他不敢回头看。他的心神已经被奔腾若浪的雪给吞没了,“该死!该死
该死!”
他怒吼着,一双异常闪亮的眼睛通红着,瞪大若铜铃。
他浑身虬结的筋肉在止不住地颤抖。他的心里早已明白,在天地摧毁一切的力量面前,他不过是一个连松树都不如的蝼蚁。
他怎敢与皓月争辉?又怎敢与力挽狂雪?又怎敢绽放光华?
雪崩迅疾如雷,即刻奔至他百步前。
顷刻,雪在呼啸的狂风中汇成了一张遮蔽天日的巨大帷幕,它是灿白色的。微弱的光照亮雪上的一面,可雪下的一面却晦暗、肮脏,是满是淤泥的大地。它千疮百孔地埋葬着过去之人的尸骨,还有那些心中诞生懦弱与恶的邪念,所以它们是无光的,是储满晦暗的。
这一刹,陈时远害怕了,不可遏制地害怕了。
他强装的从容被惊惧、恐慌踏碎,他怒吼、满嘴粗口地抓住了钱平真的衣领,一起跃入一旁凹陷的雪窠中,在狂暴的雪浪中使劲抓住了一颗随之倒塌的长松。
下一瞬,无穷尽的黑暗落下,将他的一切感官都给剥夺了。
他们二人被卷入雪崩中,生死再也不可得知。
马蹄声很清晰,若锣鼓般紧凑。
它“咚咚”地敲打沉睡在黑暗里的陈时远的耳边,却又像是被什么隔住了。突然,一双手从极深的雪里伸了出来,随后,他奋力从积雪里爬了起来,像一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恶岁。
“我还活着吗?”他摇着剧烈胀疼的头,晃晃悠悠地站着。
忽地,他意识到钱平真还在雪里,于是他又猛地扑倒在雪地里,将他刨了出来。此时,他身边是被他死死抓住的钱平真,还有横在他身前的一颗巨大长松,这是他们被雪席卷后唯一抓住的东西,连带着钱平真一起。它半身埋在雪里,半身露在尖碎峰的山脚下,似一座墓,埋葬他即将告别的过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好似就在他们身边。
当陈时远回身去看时,便发现一对佩戴甲胄的骑兵驾着棕色战马从远方的长道赶来。
钢铁的马蹄踏在雪里,溅起细碎的雪沫。
“你们二人是哪里人?”坐在烈马上的男人,凝声问他们。
陈时远凝神,落去目光:他身前这人,目若星朗,脸庞轮廓若被钢铁削过似的,短髭生在他的唇上衬得英气无双,他的眉宇间正有一股将军般的铁血之气。他穿戴着濯银的甲胄,佩着精致的长剑,披着鹤白色的大氅。
“回禀将军,我们二人皆是远洛城柳叶街的百姓。我名陈时远,他名钱平真,可在远洛城户录中查到。”
此时,一旁的钱平真醒了过来,他朦胧地瞧见了身前的陈时远,便立即对着他大喊:“陈兄,是你救了我。是你的破雪枪破开了雪崩!是你救了我,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是你的枪术!”他兴奋、感激地大喊,一脸劫后余生的喜悦,双目中还有隐隐的泪光,他甚至未察觉到身旁的军队。
此话一出,将领身后的众人便变得纷乱嘈杂起来。
“肃静!”为首的将领沉声。
“你在说些什么呢?是我们二人运气好,才得以在雪崩中活下来,这与我的枪术……”陈时远低声,说到枪术二字时神色立即就黯淡了下来。
还未等陈时远说完,钱平真就接话大喊:“若不是陈兄挡在我身前!我又怎么能活下来,我当时明明瞧见是陈兄你挺举长枪,直面雪崩心不惧!迎面狂风目不瞬!”
活下来的狂喜,已经让他顾不得世事常理了。
“你别瞎说!”陈时远拍了拍钱平真的头,无奈地笑。
“我才没有瞎说!正是陈兄一枪破雪,我才得以活下来!”
“好啦,此事之后再说,还不来见过将军。”陈时远知晓这只是阿钱一时间被活下来的兴奋冲昏了头脑,才会如此夸张地认为是他的枪术破开了雪崩,殊不知他们能够活下来全是天命使然。
钱平真这才缓过神来,朝将领一拜。
“不论你破雪一事的真假,难道你救了他不是真的吗?接受他的感激罢,这是你应得的。”将领朝陈时远伸出手来,露出温柔如春风般的笑,那是男人见了都会感觉内心温暖的笑容,“上来,我带你们回远洛城去。”
陈时远缓缓伸手抓住他宽厚的手掌,内心欣喜,翻身上了马。
至于钱平真,他上了将领身后的一只马匹。
“这是你第一次骑马?”将领见他上马后坐立难安,“你熟悉后便好,抓稳了。”
突然,将领扯着嗓子大喊,胸膛一震:“上三旗,坈云军,第一十二分队,归营!”
“应——”众将士皆挥鞭,驾着烈马往远洛营归去。
这一路。风雪作伴、铁蹄踏鼓、配剑叩曲。
“你就是陈时远?”将领驾着马,冒着风雪问他。
陈时远紧紧地抓住他的甲胄,不肯松手:“草民就是。”
“我记得没错的话,你的家族曾是军武世家,只是如今已式微。听闻远洛城归雪将军陈光念以破雪枪闻名于七国,怒斩蒙语大将丁落于尖碎峰下,以弱兵胜强敌,多次抵御蒙语狼兽军来犯,得到当任紫郡国主赏识,封赐为风雪之将,此后暨位远洛城守城之将,可奈家道中落,无人再可重现破雪枪之名,此后,逐渐式微,甚至是被削去军中职位,成为了这远洛城一寻常百姓。”将领的话语声中满是佩服之意。
“这都是家族的过去了……现在的我不过是一介庶民。”
“我问你,你甘心吗?”将领又问,侧露的目光火热如炭。
陈时远与他对视,抓得不禁更紧了,可他又不得不放开。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很快就被风给撕碎了:“我不甘心!又怎么会甘心?可我再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我不过是一介草莽,空有一身蛮力,还投之无门,正如阿钱说的那样,这不过是个梦罢了。一个根本无法实现的白日梦。”
“你想过入伍没有?”
“想过,可是我……若是我入伍,母亲又怎么办?邑雪又该怎么办?我已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了,不能再死了,我不能再像父亲一样离开。”
“那我问你,你想吗?!想成为将军吗?”他这次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的,逆着风雪。
陈时远沉默不语,低着头,可手指却抓得青紫。他能感觉得到,他的心里有一股不甘于平凡的火在滚滚燃烧,灼烧他滚烫的血与心,让他恨不得立马吐出那些藏在心里的字眼。
“我知道你想,既然你想!那就大方地承认是你的枪破开了雪,是你的枪救了钱平真。”
“为什么?难道这样就能让我成为将军了吗?”他问。
“不会,但是总比你什么都没有好。你要想好,若是接受这样的名声,你或许就能被慕容一氏看见。你应该知晓,慕容一氏没有嫡系长子,所以如今的慕容将军后继无人,当年的风雪将军就是如此让位给其他人的,可若是你不愿意接受这样名声,或许你一辈子都无法被慕容一氏看见。这也许是你这一生唯一的机会。”
“可……我并没有真的一枪破雪,甚至还……”他低头,在为当时的懦弱感到懊悔。
“你觉得你是否破雪真的重要吗?有时候,人的眼里只瞧见得结果,你经历过什么?体悟过什么?痛苦过什么?他们真的会在乎吗?他们只会在乎你救了钱平真,你一枪破了雪。人,总是愚笨的,有时,甚至会被一时的假象遮蔽一生。”
陈时远在剧烈奔跑的马上沉默了,他的内心陷入了无止境的挣扎。
“你是谁?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他沉默后,只问出这一句话。
“我吗?我与你一样,是一落没的军武世家的继承者,如今却是远洛城上三旗、坈云军的千人长。记住我的名字,林子觉——雪迎月落碧门关,烛照火光子明觉’的子觉。”他笑着,只稍稍露出宛若被钢铁削过的轮廓,却透出无与伦比的英气。
“抬起头来!瞪大你的眼睛,你在马上所迎的一切,将是你欲奔向的路。”
陈时远笑了,看着身前穿着濯银甲胄的林子觉,他的大氅在风里会被吹得噗噗响。
恍然间,铁蹄踏在淤泥上的声音、配剑扣在腿甲上的清脆鸣声、马儿愤怒地喷出白汽的声音全都化作了他内心的声音,像一支永不停歇的战歌。它在怂恿着他,让他将冲动化作魔鬼,化作心底至深处那一点看似毫不起眼的恶,随后,缓缓地萌发出来。
就像一颗在春日抛入淤泥里的种子,等他逐渐长大,开出一朵黑色的花儿来。
它名为,恶之花。
“我知道了,谢谢你。”他低声,血气与欲望彻底淹没他的理智。
对于恶人而言,最初的一点恶就是丢入堆积成山的柴火中的那一点火苗,顷刻间,便燃起汹汹大火,燎尽全野,任由天地倾盆,都无法再浇灭。
他,陈时远,就是一个恶人。
林子觉听后,驾着烈马,狠狠地夹它的背。
矍然间,他漆黑若墨的眸子里忽地燃起粲然如昏黄的赤金色,似一道火,在他的眼眸里滚滚燃烧。
显而易见,这是非人的瞳色。
“属于命运的线已经牵连,剩下的就交由给神之手了……”他低声,嘴角却勾起一抹诡异难测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