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岁,火有歌 第39章 雪下之淤(11)

作者:物悲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4-04-10 07:24:33
最新网址:www.xyylz.com

冬岁·七国纷争。

第一七七年,三月二十一。

三月长夜有冷风扬起,米粒大小的细雪洋洋洒洒地飘,将不大的远洛城裹上一层素白银装。叶柳街、丰源街、归泽街……几盏落在夜色里的灯火,在晶莹的雪上照出阑珊欲去的悲意。

奈何三十年冷去,斯人心依难平,恰如这城,又重新冰冻在雪里,和他被冻住的心一般。

霎时间,他古铜色的肌肤被雪光照亮。他的步子实实地踏在雪里,踩出一个又一个凹陷。雪一颗颗地落在他梳得笔直的发束上,融在仅存的温暖里,然后看着他走向久不见的叶柳街。

——那里有他的过去,有他的爱人,有他的家,有那个心里立着尺子的陈时远……但那只是过去,现在立在破败茅草屋前的只剩下远洛城的破雪将军,慕容时远。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踩在荒芜的野地,蹲了下去,轻轻抚摸长满杂草和落满细雪的小土包,然后将杂草与积雪一点点清掉。

“很冷罢,邑雪。”他低声,“在下面有没有多穿几件衣裳?不要总是穿一件单薄的衣裙。没有我陪着你入睡,你应该会睡得不安稳罢。我很想你……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这将军之位,宁愿不要这一切……”慕容时远坐在雪里,抱着那杆生冷的长枪,浑身颤抖,“对不起…对不起……可我好想你,好想你……”他像个无助的孩子,躲在孤冷的夜色里。

该怎么去想?铁血无情的破雪将军也会跟个孩子一样躲在幽静的夜里。

但再坚强的人心里也会有脆弱的弦,它不是不拨动,而是不愿被拨动,或是已经断开。

“子然要走了,邑雪。”他的声音沙哑,“他很像年轻时的我,他也是那日雪崩后来救我的林子然的孩子。或许这是命,是我逃不掉的网。但他又和年轻的我不一样,因为他在乎那个家,在乎他爱的人,还有一个深爱他的母亲,甚至我将权利和地位摆在他的面前他都不愿要。”他从腰间取出酒馕,咕咚地喝下浊酒,“你说?为什么我当年就不学他,选择你和这间破旧的屋子啊!”他猛地将酒馕砸在雪地里,任由浊酒汩汩地流了满地,融了雪。

“我好羡慕他啊,他有爱他的人,有可以回去的家……”他双眼迷离,“可我什么都没有了,可我又好像什么都有……”他醉卧土包,“时远此次去紫郡城遇见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少年。他名为第五云,西境人氏。与他搦战时,我感觉到他的剑里有稚气、有许多牵制他的情,可他又有我们这些人才有的悔意,还有被摧毁过又重新拾起来的心。如果说我们活下去是因为我们的心里有一股不肯熄灭的火,那他就是一颗随时可以燃起的火芯。”

“可是,我丢掉的东西已经拾不起来了……”

“或许,他以后会成为将军,会成为一国之主,会改变不平的七国。”

慕容时远忽地低声浅笑:“这国、这民后继有人了!真希望他们能让人与人之间变得公平一些,让这世间少一些悲意,多一盏温暖的灯火。”他说完这句话过后,就趴在土包上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风还在扬——细雪黏在细碎的眉睫上,挂在生冷的铁甲上,消在孤孤无月的夜色里,凝在人欲死的心里。

此后,有人走来。

他在此处已等候了足足一个时辰。

“陈兄,风太寒、雪太冷,我们一起回家罢。”来人披戴着坈云军甲胄。

慕容时远即使睡着也不忘抱着他的枪,嘟哝着:“阿钱,我已经没家了……没有家了……”他推开钱平真拉拽他的手。

“难道远洛城不你的家吗?你是远洛城的破雪将军,这座城就是你的全部。”钱平真曾经稚嫩的脸也被刻满了风霜,他强拽着将他背在背上,“走了,我们一回家。”

这时,趴在钱平真身上的慕容时远的颈间忽地垂下一挂饰,它刮疼了钱平真的脸,可他没去拨它,而是任由它刮——那枚挂饰是一只木蝴蝶,上面渗有斑驳的血迹。

“陈兄,或许你当年真的对不起杨姐姐,但是你从没有对不起这座城,没有对不起远洛城的百姓,更没有对不起我。是你救了我,是你让我拥有了如今的一切,甚至是娶她的机会。”钱平真低声说着,声音坚定,“就全世界都抛弃了你,就算你自己都抛弃了自己,我也不会抛弃你。”

“如果你没了亲人,没了家,那我就是你的亲人,我就是你的家。”

他驮着他离开了,拿着他的枪,离开这条埋葬着他过去的叶柳街,离开他过去的心。

“一夜寒窗十年雪,旧旧枯叶捎忧愁……书卷如海,可有人世之长,奈何无力……”昏睡的慕容时远似在低声唱着什么,是南境的曲,与《西境》全然不同的寒曲《旧霜》。

钱平真也随之唱起,喝歌在风扬雪的夜里:

“一夜寒窗十年雪,旧旧枯叶捎忧愁。

书卷如海,可有人世之长,奈何无力。

我心悲矣,高歌远去之路难归矣,然我亦去兮。

一枪长搠无影踪,血湮厚雪尸无处。

心血可热,可有人世不平,奈何无路。

我心苦矣,低吟男儿裹尸何去矣,然我亦洒兮。

一缕春风依依惜,雪雨去后尽淤泥。

风许有意,可有人世凉薄,奈何不受。

我心优矣,哭喊天之大公何在矣,然我亦立兮。

一点秋霜涩涩意,风霜白鬓苦多病。

霜如白玉,可有人世孤寒,奈何不暖。

我心哀矣,怒吼风华意气尽去矣,然我亦败兮。

亦何兮?方不何兮。

纵然难矣,我亦破兮。”

至于,陈时远的母亲庒氏,她也早已随着死去的陈时远一起葬在曾经的茅草屋里。

还有慕容时远的二子慕容席,他脸上那条从眉上划至嘴唇的疤痕其实不是刀划的,而是由他的长枪。那一晚,他在丫鬟的厢房外遇见了衣衫不整的他,于是,他发怒了,见着性格与慕容越极其相似的慕容席,一枪欲夺他的命,可是为什么没有杀了他,或许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了。

也许是不忍,也许是瞧见了那与自己当年一模一样的目光……那种被欲望侵占的目光。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